屋外漆黑,凌晨没有月,星是极稠密的。星儿冷光熹微,根本刺不透沉沉的夜幕。
屋内,一样的宁静,空气中只有浅浅淡淡的均匀呼吸声。
那雕文繁复的床榻之上,秦肆正安静地平躺着。面容好生平静,无可挑剔的俊美五官在昏暗中,显得愈发深刻硬朗。
他眼睫轻颤着,便缓缓睁起眼来;眼神清明,似是未有初醒时的朦胧和倦意。
耳边的一切都慢了下来,无了公文烦心,竟是一番难得的宁静。他大抵是不想错过这番寂静,不甘心用昏睡来度过,便一直醒着了。
他静了一会儿,随即便转动着眼眸,眸光流转地看向身侧的青黛。
昨夜里她累得厉害,他便伺候着她沐浴了一遭,又给她穿上了素色纹饰的睡袍子。
如今她仍是睡得沉沉的,一头青丝如海藻般铺在床榻之上,好几缕青丝还缠在她的白皙脖颈之上。墨黑映着洁白,清淡之中又带着一丝撩人的魅惑。
秦肆轻轻地顺下青黛垂在脖颈上的发丝,欲放在床榻上。却不料这发丝柔滑得很,细细柔柔的,还未凑近鼻尖,便能嗅到一阵萦绕着的淡淡清香味。
他有些舍不得放开了,细细惹了好一会儿,才放下。随即又伸着手欲去抚着她的脸颊,描摹着她的五官,指尖却是虚虚地浮在她脸颊的上头,生怕扰醒了沉睡中的她。
秦肆看了几眼,墨黑眸中就几不可查地划过一丝怜惜。似是思虑到了什么,便是长长地一声叹气,声音里更是藏着叹不尽的忧愁与哀涩。
外头的天依旧笼罩着一层深深的夜色。
却是该上朝的时辰了。
他起了身,一道颀长的身影孤独地在屋中立着。
一人静静洗漱,随之换上了代表着无限权势的朝服曳撒,带上引以为傲的描金丝乌帽,系上绣色繁复的鸾带,穿上踏遍江河的玄色皂靴。
推开门,一阵窸窸窣窣的冷意便窜进来了。迷茫中抬起眼,见到外方隐隐地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光线,和远方边缘浸了一层浅银色的雪色山峦。
他的眼里似乎映着逐渐融化雪意的山头、映着更远的辽阔疆土。
眨下眼,眼中的一切便恍惚地消失了。
他转身看了眼床榻上的青黛,透过门缝射进去的惨淡冷光正好映在她的脸上,睡容依旧平和安宁。
见状,秦肆握住门把的手似乎握紧了些,眼中有沉沉浮浮的眸光跃动。似是做了好些心理准备,最终仍是咬牙狠心地关上了门,隔绝了所有的光线。
此去,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 ***
白日,柳府。
院外红墙环护,冒绿意的枝头周垂,三间垂黄花门楼,四面抄手黛色游廊。细花瓣儿摇摇落落,似有脱落绿藤之态。
后院假山横立,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露出隐于山坳树杪之间的一座玲珑精致的朱红亭子,似是主人家静音的好去处。
亭台四角弯曲倒钩着,清幽秀丽,亭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置着一张古琴。
披着月白色披风的公子坐在琴后,墨发松松地用一根丝带束在脑后,形容温润,眉眼间似飘尘俊逸。
如玉般的手指白皙,干净修长,指尖轻轻抚弄着三两琴弦,古琴弹奏出的弦音低鸣,仿佛汨汨流水,又带着淡淡的稀松平常意味。
清风拂过,夹杂着梅的湿润的香气氤氲缭绕,刹那间,白袂飘扬。
他那琥珀色的眼眸看着颤动的弦,思绪却渐渐地飞远。不同的记忆碎片好似从四面八方涌来,充斥着他的脑海。
好似是很久以前了。
一群穿着飞鱼服的带刀锦衣卫气势汹汹地闯进柳府里,柳府之中顿时充满了一阵肃杀之气。府人盯着锋利的刀刃,眼神里皆透着惊惧恐慌意味。
那群锦衣卫当中为首的,便是着一身蟒袍、高高在上的东厂厂督。他神色倨傲,看人总是带着一种不屑的意思。
他看着跪在身前拼命磕头求饶的一众老小,眼神却是轻飘飘的,仿佛看着一群蝼蚁,而他就掌管着蝼蚁们的生杀大权。
他垂下漆黑眸子,撇着跪在地上却依旧僵硬着面色、咬牙切齿似是很不服气的礼部尚书。他开了口,声音凉薄,“柳大人倒是胆大得很,一纸空谈的谏书就妄想给东厂泼脏水?”
“呵……”那人轻蔑地冷哼一声,便朝着身后的一众锦衣卫下令道:“押下去。”
如此,柳尚书便被东厂之人带走了,虽有幸留下一条命,却也因东辑事厂的残忍用刑而落得半身不遂,如同个废人。
礼部尚书的名头,也只剩一个空壳罢了。
这似乎是杀鸡儆猴,朝中各路文武大臣无一惧怕他,更不敢向懦弱的皇帝递上一纸谏书。若是谏书没让皇帝看到也就罢了,最怕的便是让这冷血无情、眼中只有权势的东厂阉狗拿到了谏书。
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