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眼皮都不抬地道:“我本性如此,何须与世人同?”
这般傲气……芙蓉暗叹,换回了今天的核心话题:“你与蔡洋认识,却似乎不熟?”
“蔡洋乃先王敕封的端州侯,封疆大吏,牧守一方,州侯派驻地方之前会觐见君王,我有幸见过一面。”
“那天我虽然意识不清,但感觉得到蔡洋很怕你。他那么怕你,却还是给了你这样的调查结果,你就这么放任他?”
相柳垂眸沉默。
“刘二娘死了,此间种种仅剩一张布告。那些已经被卖掉的姑娘呢?像玉兰那样已经沉沦地狱很久很久的人呢?到底都有谁伤害过阿翠?那些设局意图迷奸积云的人,有受到调查吗?伤害过我的直阳县令,到死都只是受贿,公平正义并没有降临到我头上……”芙蓉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她换了个姿势和相柳正脸相对,说:“看着我。”
相柳抬起眼眸,冰冷如刀的目光刺得芙蓉几欲退缩。
“你也对这个结果不满意,是吗?你明明知道,下安村、直阳县、保安郡乃至整个端州,从里正到州侯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你为何不介入?”
相柳直视她,平静地说:“你现在看到的结论,是经过司法程序审理得出的结论。我介入,或者任何天神、仙人因为不满而介入,那柳国法律的权威何在?人类法律的权威何在?此例一开,人人寄望于仙神,那还要法律做什么?”
芙蓉愣住。
“蔡洋先把结论公之于众,而后才告诉我,他是在倒逼我承认这个结论。”相柳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那如果麒麟介入呢?”芙蓉不死心地问,“一国宰辅过问,名正言顺。”
“他不能。”相柳欲言又止,意味不明地打量芙蓉良久,终是顺着她的思路问道:“麒麟过问,然后呢?别国麒麟如何我不知,刘麒必定追查到底。此事一旦彻查,牵连甚广,黑麒麟嗜血传闻早已甚嚣尘上,百姓会指责麒麟杀性太重,有违本性,长此以往,必生民怨。”
直阳百姓恐惧上官,亦恐惧麒麟,黑麒麟嗜血传闻绝非无中生有,否则穷奇安能蛊惑人心?民怨,早就有了。
“直阳百姓难道不希望惩奸除恶?彻查此事只会大快人心!”芙蓉强辩道。
“怎样彻查?”相柳说,“麒麟代表仁义善良,君王可以不满调查结果,可以坚持除恶务尽,麒麟不可以。”
“……”
在常世百姓心中,麒麟的地位超凡脱俗,神圣不可侵犯。君王纵然寿数千百年,在成神之前终归是人,百姓能理解他为了国家延续所做的“恶”;但麒麟不。麒麟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是异兽,它和百姓从不曾在同一层面上对话,麒麟不是人。然而,麒麟却能代表天帝遴选君王,又代表百姓向上传递民声,它沟通了神与人。麒麟代表着百姓对世间一切美好的想象,它不能不“善”。一旦麒麟跌落神坛,百姓给予它的崇敬,就会成为吞噬它的利刃,国家动荡、民生凋敝必将缓缓拉开帷幕。
相柳拿起床头柜上被仔细叠好的布告,重新放到芙蓉手里,语重心长:“柳国迎来新君那天,直阳人才能迎来真正的正义。”
蔡洋害怕相柳,却笃定他不能拿他如何,只因为,柳国如今没有王。
芙蓉所期待的一切雷霆万钧、彻查到底,就连麒麟都有心无力,只因为,缺少了那个可以名正言顺下达政令之人。
芙蓉攥紧那张纸,愤恨道:“如果我是王……”
相柳无言,神情莫测地凝视她。
“柳国那么需要一个王,我若为王,哪怕余生短暂,终究也能改变些许不公!”
说完,芙蓉心中又生出些许自嘲。相柳曾无数次安静地听她口出狂言,如今他的身份摆在面前,更衬得她不自量力。
气氛凝滞,相柳细细抠开芙蓉紧攥到发白的手指,力道温柔又不容拒绝。他掌心的温度温暖了芙蓉指间,竟像是胸有成竹的安慰,让她不要绝望,有他在,还能静待时机。
芙蓉自相柳手中抽回手指,心中泛起的丝丝甜意依旧掩盖不了不甘:“当下我们真的就只能任由蔡洋粉饰太平,毫无办法了吗?”
相柳一哂,一振衣袖站起身:“谁说没有办法?麒麟不能做的事情,暖衣阁可以;麒麟不能发出的质疑,百姓可以。”
吴一自芙蓉处离去,在走廊上碰见了积云。
他第一次在积云脸上看见那样挫败的表情,那个在新年献词里永远鼓舞人心的暖衣阁主笔不该是这样的。吴一有些心疼,轻声宽慰道:“我想做些什么,为了芙蓉,为了阿翠,为这许多满含冤屈又不得发声之人。”
也为了你。
“你想做什么?”积云问。
吴一靠在走廊上想了许久,积云亦定定看着他许久。
就这样算了吗?樊老板对她此行寄予厚望,玉兰还在苦苦等候阿翠的消息,她自己该就此认命咽下苦果吗?
不,不该如此。
她是暖衣阁执笔人,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