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一来去之间,芙蓉曾把那些鲜红饱满的苹果累在院子里,慢慢看着它们腐坏。
而相柳静静坐在她身边,用小刀一点一点把坏掉的果肉剔掉。
芙蓉有时会以为自己在对抗整个国家。
同一阵线者寥寥无几,而她的对面是公权力,是国家意志。她寄予厚望的法治并没给积云正义,当日若非吴一在场,蔡洋一干人等会趁酒迷奸,完了继续做士林鸿儒,而积云满身脏水。
芙蓉的沮丧写在脸上,相柳却不知如何安慰。
芙蓉以一己之力对抗种种痼疾,端州一系要掩盖事实,监察司不允许异见存在,习惯自我审查的百姓也非常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振臂高呼。
种种束缚背后,实际上是先王遗志。
先王末年为巩固统治,树立权威,一手造就了代天子言、察天下事的监察司。蔡洋在端州的独断专行也是对先王的效仿——先王意志就是国家意志,端州侯的意志为何不能是端州意志?
芙蓉要帮积云破局,必须剑指先王。
然而,对百姓来说,王即国家。
剑指先王,即是意图颠覆柳国;同时,王是神,神主宰着世界,这是常世的永恒真理,反抗王,就是反抗天帝,反抗天纲。
如此种种,相柳无法开口规劝。如若芙蓉自己意识不到,不能从内心生出人定胜天的勇气,任何外人的提点都是徒劳。
这些天来芙蓉每每若有所思,相柳都无言陪伴身侧,不知不觉竟已把所有苹果的坏点削完。那些苹果被整齐地码在桌子上,虽然伤痕累累,但剩下的果然依旧晶莹,随手拿起一个咬下,果肉香脆,还是好苹果。
芙蓉又一次坐在院子里呆呆吹风时,偶然瞥见那些苹果,突然有所了悟。
相柳的规劝一切尽在不言中。
柳国的意志理当公平公正,由百姓书写,怎能让蔡洋一干宵小上蹿下跳,裹挟国家意志?
如果蔡洋、监察司,乃至他们用权力编织的罗网是苹果上的坏点,那就剔除它,不能让他们继续腐蚀其他果肉。
那日之后,芙蓉提振精神,重拾笔墨,在暖衣阁小报上连续刊文针砭时弊,与吴一的言论相互呼应,声援积云。
又数日,吴一差人来信,信上说起积云近况,又附送了一箱苹果。
芙蓉靠在院子里边读信边吃苹果,吃得嘎嘣作响,相柳给她递去帕子擦嘴,随口问道:“积云可还好?”
芙蓉笑笑:“她把伤痛留在了此时此地,然后接着去做她想做的壮丽的事。”
这才像暖衣阁那个盛名在外的主笔积云。
相柳垂眸一笑,芙蓉这话说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二人饮茶闲谈,清风拂过,吹起相柳的长发,芙蓉顺手抓住一缕,握在手里编起三股辫来。相柳轻轻扯了扯发尾,没扯回来,只好挪了挪椅子,同她贴得更近,让她编得更舒适些。
芙蓉低头专心把玩,状似不经意地道:“先王即位时把助露峰的变法思想放到了很高的地位,柳国法治之名流传至今。我听吴一说,这叫……‘二元君主制’?”
这个名词并非吴一偶然间提起。积云之事发展至今,吴一亦同芙蓉一般感到无力和沮丧,但最终给他力量的,是他对制度的信任。吴一在信上说了许多,什么封建专制、君主立宪、资本主义、共产主义……很多东西芙蓉从未见过,亦无法想象,但他所描绘的世界,确实是一个值得向往的未来。
吴一还说,在另一个世界,是经济发展推动社会变革。但常世永远不会变。常世国家的经济、科技每每发展到一个巅峰,便会突然走向衰败,仿佛神的意志。
可是,这样的世界里,依然出现了曾经的柳国。
天纲桎梏摆在面前,王才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力量。
相柳放下茶杯,淡淡道:“我非柳国领航人,何谓二元君主制,我不知。”
芙蓉抬眼去看相柳,他那神情分明是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
芙蓉失笑。
柳国未来会走向何方,只有刘麒知道,新王知道,反正“相柳”不知道。
“相柳”只是相柳。
“先王推崇二元制君主立宪制,宪法钦定,王先于法。法,即君王意志。”芙蓉食指沾上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王”字,“然而,积云若要求得公道,必得‘法先于王’,甚至,没有王。”
芙蓉相信,柳国百姓并不甘于让君权凌驾于法律,否则监察司给自由意志套上枷锁时,怎会有凌云山下的一呼百应?
相柳玩味地看着那个水写的“王”字慢慢消失。虽不知吴一到底同她说了什么,但芙蓉终究意识到了,王与国家并非不可分割。
王可以永远留在原地,但柳国却应该向前发展。
芙蓉眨巴着眼睛,拉拉相柳的发尾,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相柳嘴角一抽,望天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公然质疑天纲,也不怕被天雷劈死。
芙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