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是一个人回到芝草的。
没有仪仗随行,也没有知会朝臣,反正近期没有大朝议需要她参加。她连相柳都没有当面告诉,简单地让朝露跟仁重殿打了声招呼,便骑着鸿昭回了芝草。
芙蓉最先去的是芝草的暖衣阁本部。
新王践祚,暖衣阁已经把新王旧事扒了个遍,小报销量自然再创新高。幸亏知情人都默契地对新王出身宋府闭口不谈,否则扶摇哪还有平静日子可过。
于是,芙蓉迈进暖衣阁大门时,来来往往的人与之前和她同仇敌忾时一样,热情地向她打了招呼,便各忙各的事了。
这才是她熟悉的环境。没有山呼海啸地唱和,没有战战兢兢地匍匐,她能与所有人平视,也能与可信者交心。
这日芙蓉来得不巧,暖衣阁樊老板召唤,积云和吴一都不在阁中。芙蓉原想安静离去,却在院中看见一个孩子正在与人嬉闹。那孩子总角之年,头上簪着一支碧绿的翡翠簪子,看着莫名眼熟。
芙蓉又回身到阁中仔细寻人,果然在忙碌的人群里看见了一个熟人。
——玉兰。
玉兰也看见了她,马上停笔起身朝她走来。
凌云山一状告完,玉兰最终拒绝了茶嫣的好意收留,选择在暖衣阁谋份差事。
此时的她虽然依旧面容沧桑,可眼里有了恬淡的神情,生活不再是看不到头的牢笼,她在暖衣阁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在为自己争取更好的明天。
那孩子看见芙蓉和玉兰走出来,叫着阿娘阿娘地朝玉兰扑去,玉兰满面笑容地答应着,扶着孩子站稳,让芙蓉看清孩子的面容。
玉兰含笑道:“快叫芙蓉姐姐。”
孩子乖乖叫了声姐姐,芙蓉笑着从腰包里掏出个珠串,送给孩子当见面礼。
玉兰说:“此处人多,不便行礼,还望主上恕罪。”
芙蓉摇头表示无妨,面对故人,她毫无君王架子。她说:“我一直很疑惑,夫妻双方诚心祈祷,里木才会结出卵果,可你是被拐卖到下安村的,你和那个男人根本没有感情,为何会有孩子?”
玉兰的目光投向悠远的天空:“我原以为这是天意,无论我再不愿意,上天也希望我留在那个村子,所以才用孩子来绊住我。”
“……”
玉兰停顿片刻,收回目光:“后来我明白了,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上天是公平的,它给了我一个孩子,如若我龟缩一隅忍耐磋磨,孩子就是绑缚我的工具;如果我韬光养晦静待良时,那孩子就是我活下去的动力,让我足以支撑到正义到来的那一天。”
芙蓉低垂目光看着那孩子,稚子天真,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母亲在说什么,只扑在母亲怀里要拥抱。
玉兰从孩子头上取下那支发簪,递给芙蓉。
发簪已断,赫然是阿翠旧物。这支簪子陪伴过阿翠,保护过玉兰,也见证过芙蓉和相柳在直阳的危机。
玉兰说:“主上当年给我这支簪子防身,如今,我想把它送还给您。”
“为何?”
“您会独自回到芝草,一定是遇到困难了吧?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治理国家更是。我希望您看见这支簪子便能想起直阳发生的种种,直阳那样凶险都过来了,请不要轻易退缩。希望您今后施政之时勿忘初心,切勿让无辜女子重蹈我的覆辙,切勿有负万千百姓殷殷期盼。”
那簪子在玉兰干裂的手掌上显得翠绿异常,裂纹中的血痕也清晰如昨。
芙蓉接下簪子,郑重地收好,点头道:“我记得了。”
她蹲下身朝孩子笑了笑,摸摸她的头,起身向玉兰告辞。
芙蓉头也没回地离开暖衣阁,没有看见玉兰带着孩子朝着她离去的方向佝偻下去,行稽首大礼。
从暖衣阁离开,芙蓉便回到了宋府。
她一如往常地叫门,门房看见是她回来,吓得跪倒在地,只得劳动芙蓉自己动手关门。
芙蓉淡定地朝家里走去,一路上丫鬟仆妇震惊的震惊、慌乱的慌乱,忙不迭地跪了一路,芙蓉懒得一一叫起,走到正堂时,宋府诸人已经闻讯而来。
于是父母和姐姐都跪在了她面前。
芙蓉叹息,扶他们起来,领着他们到她以前居住的小院,挑了个石桌围坐下来。
没有正堂上的主次之位,她回家了,只是宋府幺女。
丫鬟摆上新鲜水果之后识趣地退远了,芙蓉捡了颗葡萄扔进嘴里,咀嚼两下,接着仿佛没有骨头似的趴在了桌子上。
宋氏夫妇和扶摇面面相觑,渐渐从拘谨到放松,进而心疼起来。这样的场景他们早已见怪不怪,曾经宋府的幺女受了委屈就喜欢这样趴着,在家里谁还顾着仪态端方。
芙蓉趴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四人间的氛围从君臣变为亲人,这才闷闷地开口问道:“姐姐为何拒绝仙籍?”
扶摇与宋氏夫妇对视一眼。
扶摇还没回答,芙蓉支起头来:“仙人不老不死,在芬华宫中可以享尽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