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台辅来了!”
按礼法,一国宰辅莅临商贾人家,宋府得中门大开跪地迎候,甚至家主要沐浴斋戒三天,以免凡人污浊之气惊扰了麒麟。
可此等规格却越到了芙蓉之上。
——王是麒麟的主人,君王微服私访,有意低调,麒麟却全副仪仗,兴师动众,若是有心人传了出去,刘麒必定得落个嚣张跋扈、不敬君上的名声,甚至被弹劾。
相柳追随先王百年,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想不到,这只能说明他是故意的。
管家虚虚擦拭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生怕相柳与芙蓉起了龃龉,进门先拆了宋府门槛示威。
不知怎的,芙蓉有点理解相柳的心情,他故意来这么一出,怕是知道她有意逃避问题,生她的气了。她当即让管家按照礼制准备迎接,也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
宰辅仪仗将至,宋府前院忙得人仰马翻,芙蓉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茶具,又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衣冠才走向前院。
丰阳落后一步跟在芙蓉后面,她慢悠悠踱步到前院时,宋府诸人已经准备停当,以往朱门紧闭的庭院如今中门大开,院子里宋氏族人和丫鬟仆役跪了一地。门外五只鹿蜀拉着一架马车缓缓走来,车夫一声口哨,鹿蜀整齐划一地稳稳停驻,紧接着侍从们在大仆冯骁的带领下默默分立左右,而后马车上车帘掀起,一名黑发如瀑的男子轻裘缓带而来。
——还好马车停在了院外,没真的拆了宋府门槛。
男子面色冷厉,黑色的宰辅常服穿在身上更显其挺拔倨傲,令人难以亲近。他雍容地站定在宋氏家主跟前,垂眸看着这一地看不清面目的人。
以宋老爷为首者稽首匍匐在宰辅脚下,他身后跪着的人群一路延伸到内院,就连最末等的杂役也找机会挤了出来,只为瞻仰麒麟威仪。
院中只站着两个人。
相柳一眼扫去,芙蓉撇着嘴缩了缩脖子,心虚地移开目光。
而后,相柳的目光落到芙蓉身边的男人身上。
丰阳才跟芙蓉吵了一架,面色不虞,气势上就弥漫着不好惹的氛围。
这神情落在相柳眼里,就不是什么好姿态了。
丰阳也确实摆不出好脸色。
如果说他今天早些时候还想着自己做不了王夫,也一定要搅得相柳没有机会,那现在看清了刘麒相貌,便知道自己当初被他挥鞭呵斥之仇是再也没机会报了。
相柳竟然就是刘麒!
丰阳心中萌生出一股恨意。
刘麒本该一丝不苟地执行先王遗命,永远与先王统一战线。那桀骜不驯的相柳怎么可能是仁慈宽和的刘麒?难怪玉兰一事中,冰湖学社本以为代表刘麒发出主流声音,却被芙蓉一场游行轻易化解,甚至有高官立即倒戈相向。刘麒从一开始就站在冰湖学社的对立面,他不过碍于先王情面,没有亲自下场!
若刘麒本性便是相柳这样,坊间黑麒麟嗜血的传言如何不传得有板有眼?如此工于心计、玩弄人心、刚愎自用、杀伐果决,哪里是麒麟该有的样子!
丰阳这不驯的姿态太过扎眼,相柳冷眼一瞥,阴影中传来一声粗粝的呵斥:“不知尊卑,还不跪下!”
丰阳一僵,继而硬气地梗起脖子瞪着相柳。
跪一国麒麟乃理所应当,可跪情敌相柳?他就是不舒服。面见君王他都没跪,刘麒的使令凭什么要他跪?!
相柳沉下脸同丰阳对视,周遭静得落针可闻。少顷,清风拂动,扬起一缕麒麟鬃发,仙人威势排山倒海而来。
丰阳背心一凉,啪地双膝触地,本能先于理智的跪下了。
芙蓉亦被相柳的余威扫到,暗忖他火气不小,不敢多说一句话。
丰阳大感受辱,心中恨意与火气交杂。
相柳是故意的!要在芙蓉面前折了他的面子!
此时他哪还顾得什么尊卑有别、仙凡差距,脑海里来回滚动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死死挺着腰杆,无论如何不肯下拜,仿佛自己在对抗什么邪恶反派。
相柳扯起嘴角轻哼一声,信步穿越匍匐一地的人群,走到芙蓉面前,低头作揖算是行礼,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丰阳。
入目的是丰阳不甘的脸,以及腰间那条刺眼的戒鞭。
相柳两指并拢抵住丰阳头顶,面无表情地向下按去。
他仿佛未曾施力,不过轻轻点住丰阳头顶,丰阳却觉头顶有万钧之力,腰背再也支撑不住,头颅被缓缓按到地上,直到触到相柳的鞋尖。
相柳低声道:“你也配提‘牝鸡司晨’?”
丰阳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可后脑上两指岿然不动,眼前只能看见宰辅常服上绣着金线的下摆。他佝偻着腰背,额头被相柳的鞋尖磨出红印,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事不妙。
芙蓉是被他退婚之人,即便成了君王,他也生不出什么敬畏之心,到底还是视她为无知妇人,言语态度多有轻慢。可刘麒一来,便向他展示了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