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
宋府当年为相柳准备的房间一切如旧,他安静地沉睡着,芙蓉独自默默坐在床边,凝视他的睡颜。
男人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少了平日里的凌厉和拒人于千里之外,在昏黄的灯火中,他难得显出了一种温柔和纯粹。
在芙蓉弥留之际的那些夜里,相柳就在这样的灯火下静静陪伴她睡去,又在她心悸的惊醒中安抚她,如今他们换了位置。
麒麟昏迷,冯骁吓坏了,恨不得马上送回芬华宫诊治,可芙蓉却在最初的惊吓之后冷静下来,莫名的心里有底。
先王哪怕要困住刘麒,也决计不会伤害刘麒性命。与其匆匆赶回芬华宫惊动朝野,不如先留在宋府静观其变。
门外响起三声敲门声,芙蓉开门看去,是扶摇趁着月色而来。
芙蓉迈出房间,轻轻关上门,引着扶摇到院子里坐下,这才开口询问:“姐姐有话要说?”
月光在芙蓉的脸上投下光影,她神情中的恬淡和安逸是过去十几年不曾有过的。她的面庞已经重新变得红润,在这院中面容枯槁的等待末日,仿佛是上辈子之事。扶摇问:“台辅他……还好吗?”
芙蓉担忧地摇头:“如果他明天还不醒,我们就回芬华宫。”
“我外出行商时也听过一些边境百姓议论刘麒,乡野村民迷信黑麒麟嗜血那套什么的……”
芙蓉安慰道:“刘麒只是毛色稀少,麒麟本性不会改变,怎么可能嗜血?之前还有端州官员迷信处女血升迁那套,最后也要赖到麒麟头上。如此愚昧,刘麒何辜?”
扶摇轻叹:“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听说先王也提防刘麒……”
“姐姐到底想说什么?”
“据说这咒术也不伤身,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刘麒真的桀骜不驯大权独揽,甚至会威胁你的生命,那……”扶摇神经质地抠着手指,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那就不要解这个咒了吧?”
“姐姐?!”芙蓉震惊。
最大逆不道的话已经说了,扶摇放下包袱,一口气顺畅地说了下去:“刘麒是柳国的刘麒,但芙蓉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希望你活得好。先王如此睿智尚且奈何不了他,他如今落难,便是你控制他的唯一机会。”
“……”芙蓉讷讷,久久不能言语。
常世麒麟地位崇高,谋害麒麟实乃大逆不道,必遭万人唾弃。
可扶摇就这么说了——面对君王,与麒麟一墙之隔。
当年丰阳知道芙蓉病情后立即退婚,那么多年过去,扶摇从未给过他一个好脸色;如今她怕芙蓉受委屈,甚至想挑战麒麟权威。
芙蓉压下喉间哽咽说:“我知姐姐护我心切,可相柳品性你应知晓一二。刘麒今日未曾为难宋府任何人,一国宰辅出行,各处细节均遵从礼制,若宋府幺女不是新君,你会觉得刘麒猖狂无状,还是觉得宋府蓬荜生辉?”
夜风渐凉,扶摇慢慢冷静下来,转眼又惊出一身冷汗。她尚且被坊间风言风语和丰阳的言之凿凿迷惑了去,那些没有见过宰辅的百姓岂非更容易受到蛊惑?
“是我失言了。”扶摇道。
芙蓉笑笑,轻拍扶摇肩膀以示安抚。
扶摇还是不放心地再三叮嘱,这才消失在夜色里。芙蓉独自在院子中坐了一会儿,直到夜深露重才回到房间。
相柳躺在床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芙蓉手足无措地坐到床头,轻轻扶相柳坐起来。
相柳只着里衣,芙蓉扶着他的后背,触手是男人紧实的肌肉,以及令人心安的温热和宽厚。麒麟长长的鬃发扫到她脸上,二人近得呼吸相闻,芙蓉耳根悄悄热了起来。
相柳坐好后,芙蓉立刻拉开距离,忐忑地问:“你都听见了?”
“嗯。”相柳不甚在意地应道。
“姐姐只是关心我……”
“我知道。”
宋氏女儿之间的感情令人艳羡,麒麟仁慈,怎忍责怪?
相柳问:“你这次突然回家,是因为你姐姐?”
芙蓉点头:“姐姐告诉我她不要仙籍。”
相柳一顿:“……那你父母?”
“他们同意随我去芬华宫了。”
“那就好。”相柳放下心来。
早年助露峰也如芙蓉一般特立独行,他带领群臣跨越了登基后的第一个十年动乱,却没能跨越从人到神的那次转变。君王与麒麟签订契约的那一刻起就走上了神坛,可神只无尽的时光终将困守于一方土地。总有一天,关于君王为人时的人间旧事将渐渐湮灭、故人会纷纷辞世,直到再也没人记得他。助露峰没能忘记自己为人时的一切,山巅孤寂无人可诉,一直苦苦挣扎,直到退位。
相柳猜到芙蓉回宋府不是为了逃避,若芙蓉不能劝服家人入仙籍,那他会出面游说。她不能成为第二个助露峰。
新王年轻,可相柳却期望她能治世长久。
如此种种,相柳不过淡淡看了芙蓉一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