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和相柳一边听郡守汇报,一边向大牢走去。
原来那伙贼人总共十七人,匪首名渠,他们从茅州行至朔州,沿途一路作案。一伙人分工明确,既有专门抓人的大汉,又有专门喂养婴儿的妇女,还有专门联系买家之人,是一个完整的买卖链条。据他们回忆,光是在芝草附近作案就达十一起,拐卖儿童十一人,无有失手。若不是误拐了青雀这般豪门之子,也不会引起官府重视,更不会引来江湖势力追踪。官府已派官兵根据线索追了出去,茅州之人口音特殊,只要他们沿途歇脚,便能追踪到痕迹,找回孩子是迟早的事。
说着,芙蓉和相柳已经被引到了大牢门口。
这大牢常年阴湿,又多关押恶徒,尚未进门便有一股沉郁之气扑面而来。州秋官上前一步道:“台辅,这大牢不是什么洁净之地,还是把犯人提到别处再行审问吧……?”
芙蓉仰望着大牢高耸的门楣,径直走了进去。
相柳冷冷瞥了秋官一眼,沉默地跟上芙蓉。
一众官员只得默默尾随在后。
这大牢与柳国其他建筑一般大部分建在地下,但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也不考虑布局采光,内里极其阴湿。郡守一进去便被那沉郁的气味熏得苦下了脸,可芙蓉和相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赶忙把抱怨吞回肚子里。
那些狱卒何时见过这等场景,连面前官员是何职务都不知,手足无措地乱做一团。相柳习惯性地站在芙蓉身边,芙蓉却挑了张狱卒坐的长凳,搬过来用衣袖随意擦拭一番,就请相柳坐下,自己学着他平时的模样垂手静立一旁。
相柳与她对视一眼,便仿佛理所应当地坐稳了。
早有人乖觉的将那伙贼人提到众人面前。
因为牢里空间实在有限,狱卒只提来了几个主犯。五男两女,一共七人。
这七人似乎已经知道朔州侯亲自过问此事,安静而麻木地跪在地上等候发问。他们虽然干着不法勾当,但似乎没挣到什么钱,看上去都是农民打扮,衣着最好的衣领袖口也磨出了毛边。
相柳安静地盯了他们一炷香,原本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的嫌犯们渐渐焦躁起来,之前还有人敢大义凛然地与相柳对视,而后也渐渐败下阵来,心虚地垂下眼眸。就连身后的州官们也默默提起了心,宰辅长时间沉默之后说不定会有一场大发作。
“你们为何拐卖婴孩?”相柳终于打破沉默。
人群里不知谁发出一声嗤笑。
那人以为光线昏暗没人能看清是谁,相柳却准确地将目光钉在了一个男人身上。那人皮肤黝黑,留着短髭,面目粗犷。
“你就是渠?”相柳目光如炬,宛如利刃般刮到他脸上。
“是。”渠坦然回答。
“为何发笑?”
“这个问题我等落网之日便被问烂了。”渠黝黑的面庞上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嘲讽表情。
芙蓉插嘴道:“如果是为了钱,看你们如今打扮,说明你们的生意不太成功。”
相柳淡淡道:“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是以朔州侯的身份来过问我治下的拐卖案件,但也许你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跟柳国的麒麟对话。麒麟仁心,世人皆知。我朔州治下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错杀一个好人。我会坐在这里,就是想听真话。”
渠突然收起嘲讽之意,回归到最初的安静跪姿。
“为什么?”相柳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
“为了生存。”
“哦?不偷小孩会死?”相柳的声音平静无波,丝毫不带嘲讽,仿佛这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提问。
“当然!”渠突然红了眼眶,“您可以亲临淇州解阮水之困,又为何不去茅州看看?尤其是溪县!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但凡我们能过得下去,子子孙孙能过得下去,又怎会干出这种要命之事?”
芙蓉皱眉道:“据我所知,茅州虽比不了朔州繁华,但也不再是君王虚位时的荒芜了。朝廷机构运转正常,也依法向农民分配土地。虽是贫瘠了些,务农也不如商贸挣钱,但也不至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吧?实在不行,做些手工卖钱,办法总比困难多。偷小孩能有何用?难道抓回去煮来吃?”
芙蓉治理国家日久,对各州情况均有了解,要说茅州百姓会为生计所迫出来偷孩子,还偷得如此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渠猛地抬头打量芙蓉,嘲笑道:“看姑娘跟着台辅锦衣玉食,怕是不知道我们的苦。茅州贫瘠,溪县尤甚。那些大山深处的村庄进出都需要好几天,如何做些手工卖钱?”
“那就种地。”芙蓉道,“莫非溪县敢不执行朝廷制定的屯田分田之法?”
渠咬牙道:“不是我们不种地,而是我们根本没‘人’种地!年老之人种不动地了,却还没到国家收回田地养老的年龄;土地分给孩子们种吗?里木结的卵果越来越少,我们没有孩子啊!否则我们为何被迫出来偷孩子!”
听了这话,相柳脸色蓦地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