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大殿前空旷地回荡着雨声,群臣的争吵声变成了混沌的背景,这苍茫的一天一地间仿佛只剩芙蓉和相柳两人,各自孤独地审视内心。
相柳平静道:“群臣惧怕,民怨四起,如此种种,我辨无可辨。主上亦可不信我、惧怕我、封印我、控制我,您是我的主人,我承诺‘不离御前,不违诏命’那一刻,便对此时此刻有所准备。”
芙蓉心下巨震,几乎握不住玉筹。
“这一刻我准备了近百年,当年我不肯屈服于陶唐的戒鞭,如今我已能坦然面对您的玉筹。麒麟始终需要一个主人,此间一切终究在劫难逃。”相柳沉沉一叹,“我累了……请主上收回我的官爵,我愿自束法力,不再涉足芬华宫外任何事务。”
高傲的黑麒麟低头了,屈服于误解、屈服于谩骂、屈服于……君王的怀疑。
芙蓉突然意识到,无论相柳究竟是怎样的人,无论先王之死、南屿之死、简原之死同他有何种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他干脆地承认他就是冷酷地考虑大局而不顾两个婴儿的性命,她也不会比此时此刻更伤心了。
相柳是不该如此颓然低头的。
她愿与之不离不弃、携手共进、风雨同舟的人,是她最初认识的相柳,不是这个被重重枷锁压得伤痕累累的男人。
他该同她一起斗志昂扬地为了柳国百姓挑战天纲,他该陪她一起改变这个世界。
芙蓉高高举起手中玉筹,相柳侧过头去,已做好君王将其砸在脸上的准备。
一声脆响刺破雨帘,玉筹被君王狠狠掷于阶上,霎时间粉身碎骨。
芙蓉深深吸气,平静道:“我不答应。”
相柳豁然睁眼,簇利的目光直刺芙蓉,恍然间那个让陶唐忌惮、让群臣不安的黑麒麟又回来了。
“你说封印就封印?我是君王,我坐拥泱泱柳国,麒麟和群臣皆是我的仆人,这世上绝没有仆人的意愿裹挟主人的道理!”说着说着,芙蓉思路渐渐清晰起来,“我不是先王,我不需要你时刻准备着面对摧折镇压,更不需要你委曲求全,什么狗屁请愿,只要我在,我看谁敢!”
相柳抬头仰视少女,大雨把她的妆都淋花了,可她的眼眸比以往更明亮,仿佛心有北斗,便不惧迷失方向。相柳扯起嘴角,却没有笑:“群臣的意愿无需理会,那百姓呢?麒麟是民意的实体,我告诉您,民意希望您这么做。”
“……我不。”芙蓉倔强道。
相柳挽起衣袖,让她看他的右手。
绷带霎时被雨水淋湿,纠纠缠缠地露出些许溃烂的皮肉,看样子已严重到手指都无法动弹。
相柳说:“您看,这就是民意。民意不满意,这个伤口便永远不会好。”
“失道?!”芙蓉惊呼,又立刻否定自己。
失道之症是君王丧失了民意,麒麟会莫名其妙体虚生病,甚至死亡,但这个伤口明明是为救青雀造成的。
相柳摇头:“正因为这并非失道之症,您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您改变不了任何事。民意被蔡洋和简昀之流玩弄于鼓掌,众口悠悠,要我死。”
芙蓉心下一沉。百姓轻信谣言,却不信麒麟。
“百姓曾经有多信仰麒麟,坐实不仁罪名后,就会有多痛恨麒麟。昨日受拥戴的英雄一旦失败,今日就会受到更大的侮辱,唯此才能洗刷自己向一个错误的权威低头的耻辱。这就是百姓,所谓乌合之众。”
“……”
相柳苦笑,低下头去,弯腰拜伏,额头触地,轻吻君王鞋尖。
“封印麒麟可以暂时解决民意汹涌,请主上……”相柳终究没有说完,治标不治本,退了这一步,接下来呢?
芙蓉下意识握紧腰间“问道”。沉思了许久,她蹲下身,双手扶住相柳双肩,逼迫他直起身,直视她:“我不。我为君王,若事事顺从民意,不若让‘民意’来当这个王。”她指着地上的玉筹碎片,“我曾经不信你,怕自己不值得这天命——此刻我的恐惧已如此玉。无论刘麒是何种模样,无论民意多么害怕臆想中的麒麟,我相信你,更相信信任你的我自己。我不会伤害你,永不。”
说罢,她探身亲吻相柳额头。
相柳僵直了脊背,芙蓉轻吻犄角的触感仿佛过电般窜过全身,竟成为冷雨中唯一的温度。
“如今民意将柳国的一切过错都强加于我身,今日您拒绝,来日您拒绝,迟早有一日,民意汹涌,我死于失道之症,您亦不得幸免。”
有人要麒麟死,有人要为先王报仇。
芙蓉深深闭眼,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相柳,说:“你,站起来。”
相柳没有动。
“这是诏命。”
相柳脊背一僵,不得不站起来。
“你当年如何稳住政局,如今便要拿出同样气度。百姓误解你,我们就去传播、去解释。你曾经陪我走到生命最后一刻,我亦不会此时抛下你。如果所有言语都无法扭转民意,如果最终我们仍然失败了,那……”芙蓉回顾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