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柳三十年。
距离上一次阮水沿岸轰轰烈烈的筑堤运动已经过去二十年,二十年来,芙蓉和相柳经受住了无数次民意的考验,当真是应验了积云在长柳十年时写下的愿景。
考验如火,正在淬炼真金。
芙蓉拼尽全力才走过了即位以来的第一个十年,在曾经的她眼里,这已经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但在相柳眼里,却视如平常。真正让他坐立难安的考验,在长柳三十年到来了。
这是天帝对每一位真王的考验,这是助露峰煎熬百年仍未翻越的高山,这是君王必须面对的从人到神的转变。
这份考验,对芙蓉来说,来得特别早。
麒麟受命于天,遴选君王,与王缔结契约那一刻,王便被赋予了神格。
神是什么?
不老不死,青春永驻。只要君王不失道,治世便永远没有尽头,玉座将永远属于他。
为了配合王的生命,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也是仙人,仙籍在,寿数就在。
但王成为王之前,终归是个人,他在下界有至亲至爱,有邻里亲朋,云海之上的宫宇里没有人间烟火,下界的时光却在无情地流逝。
同风当年因青雀之事身体落下病根,于长柳二十九年溘然长逝,扶摇痛失爱侣,瞬间苍老,而此时青雀已长大成人,宋氏玉器行顺势易主。
吴一和积云已到知天命之年,这些年来他们呕心沥血,培养出一代代敢于调查、敢说真话的执笔人,为维护柳国风清气正的社会氛围做出了不小贡献。
丰阳如今已成为冰湖学社声名在外的学者,他一生未婚,致力于学术,与芙蓉的关系也渐渐缓和。
这些人,于芙蓉而言,是终将逝去之人。
吴一老去后,对家乡的思念之情与日俱增,无数个午夜梦回里想要再看一眼昆仑的景象。可离家日久,就连梦里都无法想象出家乡的模样。
芙蓉刚经历了姐夫离世,害怕吴一也郁郁而终,经多方协调,她和相柳带着吴一和积云拜访庆国景王,借庆国宝重水禺刀一观异世景象。
庆国,金波宫。
欢迎宴毕,景王和景麒带领几位客人夜游花园,天刚下过雨,景王随意地走到一处假山造就的水洼前,信手抽出水禺刀,刀尖轻点水面,水面上立即映出昆仑之景。
只见那个世界高楼鳞次栉比,街道上不知名的交通工具车水马龙,人们在街市上快步行走,社会风貌同常世截然不同。
而后画面一转,一位耄耋老人躺在充满白色的房间里,鼻子上插着管子,艰难地喘息着。
老人病床前只有护士,无一亲人,她干枯的手心里紧紧握着一张照片,那是吴一年轻时的模样。
吴一骤然爆发哭喊:“妈妈……!”
吴一情绪汹涌,失声痛哭,芙蓉亦想到不久之后即将面对扶摇等人的生离死别,心中郁结。
相柳站在几人身后,微不可查地朝景王和景麒颔首,似有所求。
如今的景王治世长久,贤名远播,她亦是胎果,曾流落蓬莱,她应能体会吴一的崩溃。
景王收刀,请客人们于园中亭台里坐下,同吴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但她同芙蓉只说了一句话:“王被赋予神格那一刻,就注定孑然一身。但王又比任何仙神都幸运,因为他有羁旅之中不离不弃的半身。刘王陛下,您有刘麒。”
景王点到即止,夜已深,几人告辞回房。
芙蓉与其他人在分叉口道别,沿着小径落寞地走回自己房间。
而后听见身后传来四蹄敲打石砖的哒哒声。
芙蓉回头,只见一匹毛色黑亮的麒麟乘月而来。风移影动,秋意钻进芙蓉领口,她迎上去抱紧麒麟的颈项,汲取到融融暖意。
麒麟道:“上来吧,我带你去看看这金波盛景。”
相柳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芙蓉笑笑,领受了这好意,攀着麒麟的脖颈往背上爬。
没爬上去。
“……”
“……”
黑麒麟无辜地甩甩尾巴,回头看着芙蓉。
芙蓉不死心,抓着麒麟鬃毛不让他动,腰腿发力,再试一次。
礼服衣衫重重,瘦小的姑娘大腿抬到一半便没了力气,尴尬地挂在麒麟后臀处,上下不得,还死不放手。
麒麟无法,轻轻抖动身体,小心翼翼地把君王颠下来,向前走了几步又绕回来,无语地看着君王。
“主上怎么变矮了?”
“是仪服太重了!”
麒麟噗嗤一笑,不再逗弄君王,前腿屈膝下跪,主动压低身子方便君王动作。
芙蓉满意地来回抚摸麒麟脊背,撩起衣裙终于跨了上去。
庆国金波宫同其宝重一般,以水为基,以水幻化万千景象,随便哪扇窗户推出去,随便哪处山石看过去,都是水天一色的盛景。
芙蓉骑在麒麟背上,秋风瑟瑟,吹起沉重的衣摆迎风飞舞。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