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浩瀚刚回到裴家的时候，的确需要结交人脉，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打开局面。

但当时的黄十三，贫穷，穷得连童养媳都差点卖了，落后，落后得读了几年私塾却连背三字经都费劲。这样的黄十三，无论用多么宽容的标准去判定，依旧够不上人脉的一丁点皮毛。

所以最初，黄十三并不在裴浩瀚的结交名单里。

那日，裴浩瀚坐着马车经过，马车突然停了。

裴浩瀚从车窗的间隙望出去，见许多人围着，堵了半条街，马车过不去，便问车夫：“何事？”

昆青坐在车前：“黄家十三蹲在街角说故事呢。”

裴浩瀚虽是初回人族，却已是耳聪目明，别的地界不敢说，坐镇的清水县这一亩三分地自是门清的。

黄十三不是个名字，正确的说，十三不是个正经的名字。

小孩易夭，小的时候没有正经名字，按大小在族里排行，黄十三的意思就是说这小孩在黄家行十三。小孩到了十二岁，若还活着，或是请先生，或是请族老，或是父母自己寻摸，总归要取个正经的名字。

黄十三早过了十二岁，却是父母双亡，家族厌弃，穷得童养媳都要卖了，更没钱请先生，才有了这直接把排行做名字的名字，黄十三。

黄十三说故事的事情，裴浩瀚也是知道的，无他，也是穷闹得。

黄十三前头病着，童养媳被登门的债主逼得差点自卖去青楼，如今虽然病好了，仍是要还钱。

黄十三家里穷得，连笔墨纸砚都卖了，读书人最基础的替人写字赚取润笔费的活儿也做不了。况且他的字委实难看，狗爬似的，听闻原先不是这般难看的，虽谈不上风骨秀雅，终归是端正的，或是大病一场，伤了手，才这样难看起来。

为了赚钱，黄十三便开始在街边讲故事。

裴浩瀚前头听人说起黄十三的故事说得不错，许多人听，但裴浩瀚觉得，再不错，也不过是故事罢了。

没成想，这转头就叫听黄十三说故事的看客堵了回家的路。

当下，裴浩瀚正想叫昆青绕道，突然听见黄十三的声音，穿过层层叠叠的围观群众。

“1936年5月，日本关东军制定‘满洲农业移民百万户移住计划’，或骗或哄，弄来了30万日本农民，进驻中国东北。期间，日军通过强占或极低廉价格强制收购的方式，导致数百万中国农流离失所，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

“1945年日本投降，日军撤离中国，却带不走这些哄骗来的日本移民，20多万日本移民滞留中国东北。这些日本移民不仅重复了当年中国农民的历史，流离失所无依无靠，更需要作为“替罪羊”，为当年在中国犯下种种暴行的日军赎罪，其中多是妇女和孩子。”

“直到改革开放之后，中日建交，日本才开始着手为战后在华日本遗孤寻找亲人。这些遗孤中，有的人回到了日本，但大半个岁月都在中国生活的他们，除了语言不通之外，还遭到了家乡人的歧视和排挤，他们早已无法融入这个社会，比起在异国他乡，这片故土更让他们感到孤独。后来，他们有的人选择回到中国，有的人选择留在日本，希望下一代会好好一些。”

“这就是日本开拓团的历史。”

“这说的，什么玩意儿？”买桂花糖的大哥吐了一口唾沫。

“好像有点意思，但是，又听不太懂。”卖字画的大爷捻了捻胡须。

议论一通，围断了半条街的看客，只丢了三两个铜板便四散开来，大中午的，赶着回家做饭呢。

“少爷，咱们也走吧？”昆青见人群散了，便要扬鞭。

“等等。”

裴浩瀚没走，他觉得黄十三的故事说得果然是不错，很不错，特别是那句“比起在异国他乡，这片故土更让他们感到孤独”。裴浩瀚不仅没走，还从马车里下来，走到蹲在路边的黄十三面前：“我听小哥故事说得不错，可想过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