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怀安夜里还是做了噩梦。
梦里他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跪在桌案前,背后火辣辣地疼。
李德才鼓动他趁着师父歇午晌时出去打鸟玩儿,两人带着前夜做好的弹弓,搬了小凳要翻出院墙去。
他身子比李德才高些,也精瘦,轻巧地翻过去了,在院墙外接应他。
可这时师父醒了,把李德才抓个正着。李德才心思活络,反将他一军,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许怀安被师父拎着耳朵揪进来,好一顿打。
他什么求饶的话都说遍了,师父还是罚他跪一天。师父偏爱李德才,李德才家中远亲做官,为了在宫里多一条门路才把他送进来。
而许怀安自幼父母双亡,过不下去日子,才由亲戚送到刀儿匠那处成了阉人。
师父吃过晚饭,端着一盏茶承他的跪,嘴里尽是不干净的话。忽然他发出一声愕然的呻吟,许怀安抬头,只见他两眼一翻,脑袋就从脖子上歪下来,连着一块皮,颤巍巍地往下坠断了,朝他滚过来。
脑袋撞在他膝盖上,翻了个个儿,一对眼睛瞧不见瞳仁,空洞洞地瞪着他。
许怀安猛地从梦中惊醒,心擂鼓似的跳。
他坐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抚平心里的不安。
那个打他骂他的老太监早就死了。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宫里的老人全换了一批,运道好的,遣回老家自找生路,运道不好的,就全折在了宫里头。
他绝不能重蹈覆辙。
宁姝早晨醒来,伸手到枕头底下,摸到那枚扳指,凑到眼前细细看了,套到拇指上,又展开手指,离远了些端详,才心满意足地摘下来塞回枕头底下。
桌案上摆了梳洗的热水和早点,悄默声地送进来,都没把她吵醒。宁姝披上衣服,伸手试了试,水已经放得温了。
她往脸上扑了两把水,搬了凳子去院里头吃饭。
梨花落了,枝头开始长叶芽。宁姝坐在树底下,忽然瞥见院墙的轩窗外头有个人影。她走过去便见着一个小黄门揣着手,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公公,公公。”宁姝轻声地唤他。
小黄门一下惊醒了,手从袖子里抽出来,忙转身对着她。
“娘娘有什么吩咐?”
宁姝朝他笑了笑,问道,“公公怎么站在院墙外头呀,外头吹风,怪冷的。进来坐坐吧。”
“许大人命小的在这儿照看娘娘,娘娘若有什么需要的,小的好直接报给大人。”小黄门抠了抠脑袋,“而且,这钥匙只许大人有,小的也进不来……”
宁姝心下了然,又问,“公公怎么称呼?”
“小的叫守善,娘娘平日有什么需要,唤我名字便是。”
“守善,真是个好名字。”宁姝捻起一块糕点递过去,“公公吃一些吧,我一人吃不完,放着浪费了。”
守善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去,直愣愣地往嘴里塞,被噎了一下,弯腰咳嗽起来。
“慢些吃,”宁姝笑道,“公公一会儿同我说说你们许大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