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手术之后,护士推过一盏带轮子的灯,打开来给自己烤着,听钟挥说是红外线灯,可以使创口变干燥,不容易发炎,而且促进组织再生和恢复,然后钟挥就将那张烤电的收费票据撕碎丢在垃圾篓里。
虽然他没有说明,不过钟挥也明白他的想法,水泊梁山碗酒块肉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的杨瑞斤斤计较,再不复当年的豪情,和那些在菜场一根根挑菜的老阿姨可以归为同类。
钟挥又叮嘱了一句:“回去工作也要谨慎,两周之内不要做剧烈运动,不要与人发生冲突。”
杨瑞点了点头,自己的这个脾气啊,虽然已经收敛了许多,然而毕竟是当过大哥的,有的时候依然忍耐不住,要与人口角,这种时候倘若动手,非常麻烦。
钟挥本来想送杨瑞出去,可是这时候副主任叫他来接手另一个病人,于是钟挥便匆忙走去了。
这一天晚上,钟挥回到家中,和南宫丹一起吃过了晚饭,清洗了碗筷之后,两个人如同平常的每个周六一样,坐在一起喝茶,今天晚上南宫丹不必去值班,时间宽裕得很。
钟挥喝了半杯水,转头看着南宫丹,说了一句:“杨瑞前几天做了胆囊摘除手术,另外,他的左腿残疾了。”
南宫丹的眼神瞬间便定住了,杨瑞啊,这个名字很久没有记起来过了,几年前罗思奇给通缉,他曾经短暂地回忆起从前的事,然后便将那两个人的形象又深深地埋在心底,哪知今天忽然间听到了杨瑞的消息,刹那间就好像一个已经远去很久的人,突然重新出现,以至于自己要花一点力气去回想,才能够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
钟挥的话虽然简短,信息量却很大,第一杨瑞一条腿坏了,第二杨瑞做了手术,听起来现状不是很好的样子,南宫丹想了想,问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当夜班员。”
南宫丹:……这可真的是讽刺,所以他在值夜班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呢?有回忆起曾经做过的事情吗?
南宫丹并没有再多问,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钟挥平淡地述说下去:“罗思奇逃亡了,这几年来他们并没有联络,之后街头火并,杨瑞的腿给对方打断,不过终究没能完全恢复,他之后就退出了黑道,找了一份工厂值夜班的工作,与母亲住在一起。”
黑道故事拍成片子很是有激情,不过其中的人其实是快速消耗,大部分不过几年就成为淘汰的废品,比如杨瑞。
见南宫丹有些困惑地眨着眼睛,钟挥微微一笑,说道:“自从杨瑞受了伤,他与母亲居然意外地和解了,那段时间是母亲照顾他,现在他也和母亲住在一起,算是最后阶段的相依为命吧。”
杨瑞四十岁,他的母亲也六十几岁了,步入老年阶段,到了这个时候,当年的愤懑开始消解,母亲不再觉得这个儿子很碍眼,而杨瑞也仿佛淡忘了母亲曾经说过的,“我这一辈子吃苦受累,都是为了你,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你?”,母子之间究竟多么有感情,这可能是谈不到的,只不过为了生活,杨瑞便搬回了母亲的家中,与母亲同住,母亲做饭,杨瑞洗衣服,赚来的工资,一半交给母亲,算作是生活费。
杨瑞未来的前景就是,二十年做一份平淡的、收入微薄的工作,给母亲养老,之后继承母亲的一点点财产,起码有一套房产,假如能够一直这样平静,倒也是不错的,只怕中途发生变故,比如这一次杨瑞要做胆囊手术,他的母亲是来看过他,不过毕竟是六十几岁的人,身体不很好,陪护很吃力,于是便多是钟挥照应,而杨瑞则是开玩笑说,“现在我是连胆都没了”,曾经的黑社会,现在没了胆囊。
南宫丹听他絮絮地讲着,语气十分平淡,仿佛是在讲一个不相干的人,南宫丹听着听着,觉得心气顺了一些,说是恶有恶报也好,说是人世沧桑也好,杨瑞如今的状况,确实让他心情平和了一些,他知道罗思奇和杨瑞都各有苦衷,不过他们受了苦,并不代表应该在自己身上得到偿还,自己从小过得没有他们那样惨,但自己对他们并没有什么亏欠。
钟挥不多时停了口,端起茶杯,喝茶的时候,他忽然想到,罗思奇和杨瑞都已经是这个样子,那么自己呢?有的时候就感到,命运自有一种轨迹,自己未来会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