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彼此对视一眼,而后那女帝便只是摆一摆手,示意他但说无妨。
赵元韫唇角勾起,一掸袍袖拱手向她行礼,“当日京郊亲蚕中,本王为西洲流寇棱刺箭所伤,箭锋邪毒入血,伤口久而未愈。近几日起坐理政,时常自觉力不从心。故本王斗胆向陛下请旨,卸下朝中一切职务,暂返封地临楼郡休养。还请陛下允准。”
女帝缄口,不言不语,一双眼静静地垂着。
临楼王面前的这个女帝,自然就是精于易容的山鬼司司主梁奴儿。此刻她正心中暗忖:这话陛下可从没教过,却不知该怎么回?若同意,便是纵虎归山,若不同意,那临楼王也不用搭理她这一茬,径直将皇帝乔装之秘大白于天下就是了。
梁奴儿思量得久了,赵元韫便一直拱手安然等候。他倒不急,见她最终还是犹疑着摇了摇头,于是躬身做足了礼数后方才离去。
少顷,宣政殿后殿。
“我方才犯了大错,那人已全看穿了。”
梁奴儿一揭面皮,又抬手解开身上金龙皇袍的纽扣,华裳之下是一袭贴身的夜行衣,她沉声道:“而今计将安出?需得快些通禀陛下才是。”
“梁大人无需自责,唉……”鹧鸪轻叹,淡眉蹙了又松,“若只是这一头还不妨事。方才人多眼杂,临楼王倒还有意给陛下维护着颜面。陛下此前也未想过能瞒他多久,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首日就已事败,这是我的责任。”
鹧鸪道:“我看他的样子,找你倒像是只为了印证猜想。梁大人听得仔细,他今日可曾自称过一句‘臣’?”
梁奴儿敛眸,“除了陛下,再无人可叫他俯首称臣。”
连请旨也只是告知一声,因他从不需要她的许可。
“梁大人切莫灰心,他若离京,则对陛下及我等而言也不失为一次良机。往后这段时日,宫中应变全须仰仗梁大人,鹧鸪先在此谢过大人辛劳。”
她福身施了一礼,梁奴儿连忙紧赶几步将她扶起,“姑姑说的哪里话,你我皆为人臣,自当为陛下舍生而忘死。何况陛下于我有救命之恩,亦有知遇之情,我必以性命相付,但求君王霸业功成。”
梁奴儿一向寡言,极少有这样的成篇连句,可见此话诚意之至。鹧鸪心中触动,将她纤瘦的腕子一挽。
两女相视一笑,各自默契于心。
梁奴儿望着鹧鸪,隐约在记忆中寻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她的长姐,淡泊而坚毅的眸子便轻轻晃了晃。
她二人有着共同的主子。她们的主子英明睿智不下临楼王,一代女君,风华绝代,令人甘愿矢志效忠。
“梁奴儿,你怕做皇帝?”
两日前,赵成璧夤夜召来山鬼司主,端坐书案之后,一面批阅奏折,一面絮絮同她训话,“只要王朝气数未尽,那皇帝就是这天底下最好做的一桩差事。再不用谈什么天赋、什么才能,越是得过且过才越像样。你不需做什么,只需摆出副冷脸,任谁上来说道都直瞪着他,叫他着慌起来自乱阵脚,再看着他自己反省,届时自然会有人出面为你解决一切。”
她如斯自信,淡静自若地定下这欺天大计,独自奔赴战前一线,不畏生死,只痛心于大胤国土生灵涂炭。
当年千娇万宠的小小公主,如今长成了懂得体恤苍生的合格帝王。在梁奴儿眼中,成璧时常近似于一道灼手的光,如她这样久封在冰里的人偶尔也会有些向往。她怀想着那束光,脑海之中却又闯入另一道身影。
那身影也十分艳丽,却更近于一种平庸的艳丽,亲近迎人不扎手,像是朵开在贵人深宅里的芙蓉花儿。
而那朵木芙蓉就凋谢在她的手中。没有祈求,只是平静地走上属于她的穷途末路。
“莫统领。”
“司主大人,您来了。”左都御史府的小跨院里,六姨娘莫氏轻盈一笑,素手悬腕为她沏了壶茶,水声汩汩,隔绝了前院男人的呼喝与闹嚷。
“大人请。”
见她不动,莫氏便笑道:“这是妾身此生最后一杯茶了,确然是没毒的。”
“你知道你犯了何种罪过。”
“知道。”莫氏点头,“陌路之人,实非同道。身份既已败露,妾身自然没有苟活的道理。”
“你背叛吾皇,自取死路。”
“我是临楼王府的影女,此生忠于主上。背叛一词,不大贴切。”她默了会,才又道:“对皇帝,妾身是敬重又佩服,然一臣不事二主。只能劳司主代我向陛下道一声抱歉了。”
“错便是错。你的主上既不高明,便该弃暗投明,不必假意奉承。”
莫氏摇头,“大人这话错了。我主大智,皇帝尚未可及。”
梁奴儿眉头紧锁,“既有大智,为何让你在此时暴露?弃车保帅太过显眼,反而落了下乘。”
莫氏闻言掩唇笑起来,“棋局之中,有俗手、妙手。王爷的棋艺,比之老主子犹有过之,百步以内皆在算中。我这一枚死棋,表面上看自然是俗手,可实则却是一道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