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韫这一顿吃得餍足,没有再多折腾她,独自整理好衣冠就出了门。
成璧呆坐在书案上,但听那人在门口冲暗卫吩咐了两句,声音不甚清晰,想想也知大约是“不许叫她出来,也不许放人进去”一类的话。
她垂下脸,双手抱膝,将脑袋埋进两腿的夹缝之间,吸着鼻涕憋闷了一阵子,终于将将缓过神来。
屋里只剩她一个。初夏虫鸣尚不成腔,偶尔一阵飒飒的短啾,便如高檐泻水,铜盥滴雨,音调一忽溜飞掣下来,此起彼伏,又像是远隔山海的感喟。
暮色渐落于檐角林梢,一种极阔大的冥静顺着窗口的风渗进来,拢住她。向晚的风有一些凉了,成璧打了个寒噤,脚腕上的珊瑚钏儿坠着铃铛,被风一拨弄就叮叮作响。
成璧翘脚瞅了瞅。那赵元韫给的玩意儿做的倒很精巧,珊瑚质地盈润如鸽子血玉,最难得是颜色又正又鲜,真似一颗颗珠圆玉润的血。瞧着怪渗人的。
那些闹人的小铃铛原不是铃铛,而是一连串和田玉雕的铃兰,这是不会萎谢的永生之花,花的瓣子苍白又冰冷,时不时轻撞在她脚踝上。
是得多刁钻的人,才能想出这么个治害的法子?这往后她走到哪儿就响到哪儿,岂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事都做不得了?
成璧伸手拽了两下,没拽下来,反倒叫那链子的丝绳又箍紧了些。她也明白依赵元韫的性子,必不会叫她好过,只得叹了口气,双手撑桌,两脚趿上地面,不知跟谁置气似的,把散落的书卷,以及蟹爪笔、玉兰蕊一类害人物件都踢远了。
她光着脚在书房里一通乱翻,终于寻到些从前胡闹留下的衣衫,挨着个地揪到鼻尖前嗅了嗅,大约都已洗过,这才放心捡了一件穿上身。
箱箧底下还压了几件素麻的旧衫子,单看成色很有些年头了。成璧以为是赵元韫从前哪个情娘遗下的,可仔细想想,又觉不大像。
那狗东西就算早有情娘,论年纪也搭不上边,兴许是他老爹赵诞年轻时寻的人也未可知。
心念及此,成璧不由嫌弃得一撇嘴:好好的一间书房,便叫这伙胡蛮野人带累得乌烟瘴气。
就算……就算憋不住火要做那事,难道不能选些正经地方么!那书房内里的小隔间,明明就有歇脚的拔步床,且还是张能并排睡下三个大汉的大床呢。
果然是不开化的夷狄之族,半点不通书礼,叫她沾一沾身都觉得晦气!
不过话说回来,这间书房她也来过多次了。赵元韫从前就不曾避讳她什么,来往书信、兵法厚黑都是任她看的。可在这儿关她禁闭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成璧抱臂静立当地,两个眼珠儿左滚右滚,在书房里四处望看。
王府的书房里确然是藏了些隐秘。对这一点,成璧十分笃定,只因此事乃是前任临楼王赵诞所授,个中机要,不足为外人道也。可对她这么个蠢钝的棋子来说,那就是舍出了肥兔子也捞不着鹰,赵诞没有诓骗于她的道理。
再者说了,赵诞和她没仇没怨,却和他自己那好孝子势同水火,端看老家伙那三天两宿骂架的劲头儿,直恨不得剥其皮寝其骨了,这会子人瘫在床上,肯定心觉能拉拢一个是一个,绝不会有意偏帮赵元韫来害她的。
这隐秘究竟藏在哪,赵诞没有明说,只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可见约莫是藏在某卷书页里。至于究竟是藏了些什么,成璧心中已有了个猜测。
那猜测,只是模模糊糊的一道影子。浓雾之中影影幢幢,她不大敢去贸贸然看清那个人,也不大敢意识到自己分明早就可以去看清。
成璧的视线在书架与墙壁之间来回逡巡。忽地,一样稀奇物什映入她眼帘。
那是一面曲颈的琵琶。
成璧明眸微凝,走上前去,伸指在那琵琶面上抚了抚。五根丝弦,大肚如梨,琴面寡素不见雕花,倒是有些不知什么利器剐蹭的印子。而那些痕迹的边缘也已被磨得很圆滑,想来其主人曾时时揽于怀中抚弦奏曲。
这琵琶的用料么,算是块中不溜秋的木头。成璧身为公主,从前向来脚不沾地,其实分辩不出什么好木头、烂木头。只她太熟悉紫檀,眼前这面琵琶——她又凑近了去嗅,确认并无那股透着贵气的木香味,于是便可以笃定不是紫檀,端看心材色相,应是块上了年头的老红木。
在她的认知里,但凡不属于那几样皇家木料的,都不过是中不溜秋的破木头而已。临楼王能把这破玩意儿摆在墙上,可见是没见识也没品味,只能装出个样子附庸风雅罢了。
然依他赵元韫的性情,倒是不大可能在这做无用功。王爷凶名在外,纵使书房墙上挂的也该是斧钺钩叉,要么就是专摘人脑袋的血滴子。故而此物更有可能是旁人所留。
成璧搓搓下巴琢磨一阵,头一个想到王府两任前主,阿史那豣和赵诞,随即又摇摇头否决了自己的猜想。
相信他两个蛮子好弄雅乐,还不如相信他两个好砍大树呢。把那树桩子劈了柴火,恐怕都比强求人弹琵琶来得爽利些!
再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