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啊,骨肉血亲,我们二人曾并肩走出刀光剑影的日子,又怎会在?如今的承平之?日里失去彼此。”
“你担心皇兄猜忌你,可皇兄对天地起誓,从前未有此意,日后亦绝不生此疑。”
“皇天后土为证,朕会亲书?一道密旨予你,免你忧惧。”
他终于拭尽那?双琥珀眼瞳里滚滚而落的泪。
元承晚方要启口,却倏然倒吸一口凉气。
是皇帝揪住妹妹白嫩的耳垂,语气不善质问道:
“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怎的越长大还越傻了?”
“你幼时便不及我聪慧,而今更是如此,朕又怎会因为外头的风言风语便担心被?你夺了位。”
这话是开解她的故意玩笑,可更多的却是他身为君王的底气和自信。
今上少年御极,文治武功冠绝翔宇,收四海抚八荒,边安民顺。
他自然有这样的意气。
长公主的耳朵近来饱受折磨,连连讨饶道:“是是是,我知晓了,皇兄快住手。”
她两腮犹有泪痕,一双眼却被?泪水洗的更加清透:
“此乃君者?尊威,臣妹无意也不敢试探,皇兄不必愧疚。”
“更何况这些年来我过的极好,并未有过委屈。”
这倒是实话。
若说最伊始她曾因女帝流言担惊受怕,故意放纵自沉,作?荒唐之?态。
可后来的日子却是实打实的惬意。
世?间不会有人嫌丝竹诗酒的日子太过安逸。
她已在?上京这一潭泥塘中寻到了恰当的位置,游刃有余。
除却偶尔生发的愁怀疑惧,她其实已经很少陷入旧年的心绪里。
可这忧惧终究存在?,便要时不时于午夜深梦中刺她一回。
及至后来对上裴时行,他敏锐如此,亦能?看出她的隐瞒。
这甚至是他向她求娶时的筹码之?一。
如今他却趁着前日的矛盾,故意造势作?态,将这个旧日的筹码放手人前。
只?为换他兄妹二人今日的一番畅谈抒怀。
果然,元承绎此刻继续道:“于君王眼中,含光是个不错的臣子,可若为兄,我想?知晓,他可否算作?是你不错的夫君?”
元承晚讶然抬眸,贝齿轻叩。
男女主没见面
元承晚一张芙蓉面上琼鼻泛红, 热泪未晞,犹如带雨梨花。
她着意保持着这样一副动容感怀的模样,心?却渐渐冷下来。
长公主忆起昔年。
彼时她年不过十二, 杨氏日渐按捺不住野心?,已有意替她与武将世家缔结姻缘。
她那?时尚不及此时身量,在那?场暗有用心?的宴会里望着席间早已加冠的章安侯世子。
筋肉虬结,状貌粗野凶悍, 魁梧似一座山。
一时竟觉心?下无波。
她是下了?决心?的。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婚姻为饵, 以身荐入朱门枕席, 替皇兄继续筹谋探听。
可这终究只是她一心?里的愿望, 未有成真。
皇兄却确确实实因不忍她嫁, 提前发动了?肃章门宫变,兵戈见血, 直逼君父退位, 落得个衣冠枭獍的戾名?。
枭也, 食母之恶鸟;獍也, 长大?而食其父。
被血水洗刷过的紫宫尚且处于震荡, 众人终日惶惶不可安, 为了?安抚朝臣, 新帝并未能一举肃清朝中余殃。
甚至为抚人心?,优容了?旧时臣子, 册封了?先帝的两位庶子。
她是亲眼目睹皇兄初登基时, 如何受天下学子文士檄文攻讦,背负骂名?。
而后又?是如何焚膏继晷,于受人钳制之中艰难破局。
彼时心?中感念之情, 简直恨不能沾襟而涕下。
可惜终究不是旧时。
元承晚只恨自己此刻的敏锐,恨自己为何要看的这般清爽。
皇兄今日宣诏, 尽吐一番肺腑之言,确然有怜她之意。
可她以为,更多的当是缘了?裴时行之故。
裴时行此举不仅是将他们兄妹二人的少时情谊摆作?筹码,甚至还不惜以自身加码。
他既以晋阳长公主的驸马之口为她诉苦,又?怜她惶怯之状,便已是在向皇兄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偏偏他的身份却不止长公主驸马这一重。
是以,他的怜惜便有了?举足轻重的分量。
甚至让君王都不禁要在心?头掂量过。
他是以臣子、裴氏子与驸马的三重身份向皇帝求一诺。要的,是让皇帝赐下一道?能定她心?、免她惧的承诺。
他酬答君王的意为真,可是爱她怜她,维护妻子的意更为真。
所幸裴时行并未看错。
皇兄既知?裴时行的意图,却也能不愠不怒,偿其所求,如其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