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足足四年。
辗转多地。
写满章头小楷的毛边纸简直像文物一样脆弱,被她压在书桌发绿的玻璃面下,勉强保留一丝生气。
嬢嬢在信上说,好不容易打听到他们父女俩所在,每月一封信,山高路远,盼望他们能收到,哪怕一封都好。祖父的丧事让她一个贫眼无识的老妇人好歹张罗完了,她会继续给他们父女俩写信。
嬢嬢是顶内慧的女人。
从不是祖父以为的无趣,呆板。
杜蘅可以领悟,毛边纸是嬢嬢透露给她的最大隐语
——杜家写信,几时用过毛边纸这样不堪的边角料?真到用边角料写信的田地,杜家早就不再是锅底刮一刮,指缝漏一漏就够儿孙们几辈子不愁吃喝的杜家了。
事实上,杜家远比她想象中还要落魄。
祖宅四分五裂,家珍分毫不剩。
就连杜家几代人引以为豪的藏书,今时今日已经沦落到给街边大便的小孩用来擦屁股,管你孤本不孤本。
这些事还不到杜蘅知道的时候,她知道的是:读书人,哪怕最顶尖的读书人,也不过是颗裹着金箔的鸡蛋,在一堆鸡蛋里看着放光芒,遇上拳头照样碎成一滩腥的臭的。
心里生出的一丝丝希望,是希望嬢嬢还活着。
还有信。
可以辗转到她手里。
怎么走回的家,杜蘅记不清。
她脱去春袄,钻进冰冷的被窝里,渐渐恍惚起来。
恍惚间又看见大西北核基地漫天的大雪,蛆虫一样的大雪。
才从监号里释放出来,完全不能适应光明,她的眼睛又痛又痒,止不住流眼泪。好不容易能视物,看到纷纷扬扬的雪,不是撒盐差可拟,也不是柳絮因风起,而是蛆虫,一条又一条的活蛆虫,在空中狂欢。
明明是梦,无法从梦里醒过来。
果然,她又看见监号血泊里躺着的惊叹号。
那天,她去认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