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明此时也醒过神,连忙叫声“小心”,又伸手把她拉了回来。
她对此毫无防备,径直摔跌在了他身上,两个人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杜聿明捂着额头抽气,又忽然发觉什么,手背贴近她额头探了探道:“你发烧了?”
阮静秋什么也听不清,她只觉耳边的蜂鸣声像海浪似的一波紧似一波,人又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正不停旋转着向海底沉没。意识尚且不算清醒,她更没法坚决、理性地和他保持距离,本能却驱使她抓住了他的衣襟,把脑袋埋进他的肩膀。杜聿明总算察觉到,她今日与以往很不同,像是小孩子在外头受了人欺负以后,小心翼翼地讨要一个怀抱取暖。他左右环顾,药箱就在不远的地方,只是坐在床上没法触及,非得起身去拿才行。他轻拍了拍她的背脊,想哄她暂时松开手,她却条件反射一般又抓得更紧了,嘴里梦呓一般地说道:“我就靠一下,就一会儿……我太困了,想睡又不敢睡……”又忽然压低了声音,生怕他拒绝似的:“我会乖乖的,我保证不乱动、不说话……”
“睡吧。”他叹一口气,伸臂揽紧她,手掌轻轻抚过她的头发,而后落在她的后背和肩膀,“多久都可以。”
她轻缓的呼吸声掩在木炭燃烧的“噼啪”声下,杜聿明闭上眼睛,几乎也要在这难得的暖意里酣然睡去。偏偏在这样的时刻,外头传来喊声:“光亭!”
话音刚落,邱清泉便探进头来,瞧见地下的两人竟然搂在一块,惊得瞪大了眼。杜聿明忙向他做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一指怀中靠着他正熟睡的姑娘,用口型对他说:“她累坏了,睡一会儿。”
“哦,是这样。”邱清泉松了口气,抬手挠了挠头——他就说嘛,杜聿明先前既然没有表什么态,总不至于在包围圈里待了几天就忽然改了主意。他利索地从木梯上跳下,示意道:“你让她躺下好好睡,我们出去说话。”
杜聿明再次作出起身的尝试,无奈他怀里的姑娘仍像只树袋熊似的抓着他不肯放。他只好指一指她,向邱清泉求助道:“你就这样看着,一点忙也不帮?”
邱清泉看一看阮静秋又看一看他,无辜地摊手道:“这我怎么帮?她抓着的是你又不是我。”
杜聿明无可奈何,只得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指掰开,好让她离开他的怀抱,能躺平安睡在床榻上。他从她掌心慢慢地抽出最后一片衣角,她睡得也还是很熟,裹着纱布的那只手掌攥成拳头,手指仍紧紧地捏着空气。邱清泉眼神复杂地凝视着他们两人,杜聿明回身对上他的目光,神情尴尬地解释:“她正发烧呢。刚才我就怀疑她是病了,不然手怎么那么冰凉?”
邱清泉答道:“粮食不够,天气又冷,战壕里到处都是病号。她今早和我出去巡视,路上遇到些状况,我叫她喝一口酒暖暖身,她说什么也不肯,怕你不喜欢她有酒味。”
杜聿明无奈道:“我哪来那么些毛病。——等等,你方才说,她遇上什么状况了?”
邱清泉说:“这事还是等会儿到外面和你细说。你看看,她的药箱里有没有退烧药?”
两人忙碌一番,喂她吃下退烧药后,又将棉被毛毯在她身上裹严实了,这才轻手轻脚地爬上地面。邱清泉递了支烟给他,简要地向他复述了今早的一番风波——虽说阮静秋要他隐瞒,可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答应。杜聿明听完他的叙述,同时将那根烟抽到了头,又伸手向他要来了另一根。
邱清泉看得出他为什么沉默不语。他说:“这个丫头时常装出一副很老成的模样,殊不知大多数时候都把心思写在脸上。这么多年了,我不信你一点儿也不知道。”
“知道,”杜聿明叹息,“——又能怎么样呢?”
他这句简短的话反而叫邱清泉不知怎样应答才好。在他们娶妻成家的那个年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一条违抗不得的红线,绝大多数人没有缘分从一而终、白头到老,就连他自己也选择与发妻和离,才又迎娶了现在的妻子叶蕤君。杜聿明和曹秀清则是这样的大环境中一对难得的和合伉俪,两人都极重感情,从没有哪个人能介入他们之间。仅仅因为有个痴恋他的姑娘,就非得接纳她作侧室不可,这显然不合情理;而他既无接纳她的可能,不作回应便已是一种明确的表态。他想了想,笑道:“不能怎么样。只是,我对你的了解,大概比对她还要多一些。”
杜聿明转向他,神情有些怀疑:“你什么时候对她的事情这样上心了?在昆明那些年,你从没有问起过她。”
邱清泉摊手道:“别用那种表情看我。我可大她整二十岁,说当她是妹子也行、半个闺女也罢,唯独没半点儿非分之想。睢杞会战之前我找她喝酒,才从她那里听说父母在乡下老家遭水匪洗劫,竟被活活烧死在房子里。老太爷前些年已经病逝,爹娘又没了,她没什么别的亲戚可依靠,要是我们几个也不对她的事情上心,她不就真成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我起先觉得她跟着建楚就很不错,毕竟已在印度相处了好一阵子,建楚自己对她分明也是动了心的,可两年不到,他就折在东北战场上。后来我才发现她心里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