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他们没有防护,许多人受了重伤,在原地休养了几天也不见好,眼看照顾不过来,只得想法转运到其他地方的野战医院协助治疗。你是在昆仑关和印度打过鬼子的,肯定也见过这样的伤,就帮帮他们吧!”
阮静秋看看她,又看看郭化若。她那颗被冻结在荒地与战壕之中的心似乎为她的恳求而产生了一点久违的波动,医生的本能与信仰正呼唤着她对这些战士们伸出援手。她点一点头,慢慢站起了身:“我试试。”
这些战士的情况确实很不容乐观,毒气弹造成的溃烂和感染没有在当时得到有效遏制,随后便蔓延扩大,许多战士正面临着可能要截肢的最坏状况。重新做回医生并穿起白大褂,让阮静秋短暂地忘记了身上这件棉袄背后还浸透着邱清泉的血,而得以心无旁骛地穿梭在野战医院之间,迅速而果决地为每一个病人下医嘱并安排治疗方案。其他的医生和护士们起先很惊奇地看着她,简短几句交流后,大家便形成了医生之间独有的一种默契,自觉分工合作、互相帮助,于是起先十分混乱的野战医院很快就稳定而高效地运转了起来。
一个白天转瞬即逝,其他大部分伤员已暂时安顿好了,紧缺的药品正在调集,预计至多一两天就能送到。只有一位年轻人让阮静秋格外挂心,他和她年纪相仿,听附近的另几个战士说,他十多岁的时候就跟着红军长征去了,后来辗转各地,现如今是基层部队一位优秀的中级指战员。为了掩护伤员撤退,毒气熏坏了他的眼睛,且炎症与溃烂已蔓延到脑组织,鉴于当下既没有影像设备,更没有无菌手术的条件,她没有办法进行更多的检查和治疗,这意味着即使有药物支持,他年轻的生命恐怕也只剩下短短几天。这无疑是令人悲哀又遗憾的,他见证了这支部队最艰难的时刻,走过了最漫长的一段路途,却倒在了胜利前的最后一个夜晚。阮静秋忙完了手头其他的事情,就坐到他身旁和他说话,讲自己留洋的趣事和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的父母亲。那位年轻人的双眼裹着厚厚的纱布,他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有时也和她讲几句自己年少时一路翻雪山过草地的经历,笑着说自己那时还是个小孩,若没有其他同志们一路照料帮助,他绝没有可能走完这二万五千里的路途。而后,他又感叹:“医生同志,你的声音真好听,我从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阮静秋笑着回答:“你这样夸赞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你是哪里人?让我想一想,有没有你家乡的曲子,我可以唱一首给你听。”
年轻人说:“我是江西人,老家在赣南。可是除我以外,家里人都已经不在了,没有人教过我家乡的曲子。”
阮静秋想起了一首很应景的歌曲。她于是答道:“那我就唱首赣南的曲子。只是唱得不好,你不要嫌弃呀。”
她其实对赣南地区的民歌毫无了解,只是想到赣南、想到红军,于是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那首作为电视剧的片尾曲,在她童年的记忆里被反复播放了无数遍的歌。或许这首歌此时还没有正式问世,或许她所唱的歌词与曲调和当年所传唱的真正的民歌尚有很大区别,但此时此刻,这些都不重要。她握紧他的手,轻轻唱了起来:“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树树里格梧桐叶呀叶落完……”
哀伤轻柔的歌声流淌在野战医院的每个角落,战士们静了下来,屏息聆听着,似乎从中得到了久违的抚慰与寄托。有的人不由自主地随她一同哼唱着;有的人则忍住哭声,和身边的战友拥抱、依靠在一起。郭化若与陶勇站在院外,将这首似曾相识的《十送红军》从头听到了尾,其中的歌词与曲调让他们一个想起了西路军牺牲的战友们,另一个也恍惚间回到了长征路上的那些岁月。两人的眼睛都有些湿润,心中既有感慨万千,也觉得疑惑重重,不由得相视笑道:“真是奇了,一个国民党的医生,竟然会唱‘红军’!”
夜深了,伤员们大多已经沉沉睡去。阮静秋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去哪里,她分明回到了光明的路上,分明和这些光明的人们在一起了,心却已经沉在了旧日腐朽崩塌的废墟里。她抽不回这颗被埋葬了的心,人就总觉得空落落,好像自己已变成了一片无依无靠的浮萍。她贴着墙根坐下,筋疲力尽地揉揉肩膀与手臂,正想也小睡一会儿,小雅从院子另一头匆匆过来,拉住她悄声说:“郭政委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