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山客也在天心书院住下了。
客者,异乡人也。常世虽有国家之别,但各国百姓语言相通,唯有因意外从虚海彼岸漂流而来的异世者,才被称之为“客”。
芙蓉听相柳说,男人名叫吴一,大半年前他于风暴中失足坠山,被人救起时已在阮水沿岸。他跟随流民辗转来到雁国,取得户籍后想学习语言,最终在关弓户籍官员的介绍下,找到了天心书院。
孔从竹虽然让吴一住了下来,但他最近要去庆国寻访友人,连课程都托给了其他夫子,自然也没空教导吴一,教授语言的重任便落到了芙蓉和相柳头上。
于是乎,每日廊下都能见着两男一女鸡同鸭讲。
这日,在相柳的翻译下,芙蓉教会了吴一一组词汇,又顺带着学会了昆仑的词汇,她随口问相柳:“你为何听得懂山客说话?”
“我有仙籍。”相柳神色平常。
芙蓉眨眨眼,暗道果然如此,心下突然有些怅惘。
在常世,除非愿意花费巨大心力学习语言,否则,凡人与山客无法交流。而仙人却能毫无障碍地听懂异世者的话,甚至能自然而然地在两种语言之间转换,无需任何学习。
有仙籍,即是仙人,不老不死,容颜永驻。生命的意义与凡人不可同日而语。
芙蓉又问:“你为何会有仙籍?”
相柳转头凝视芙蓉,却不回答。
又是那样深邃而莫名的凝视。芙蓉见他不愿多说,“唔”了一声垂下眼睫,继而同吴一接着讲起常用词汇来。
常世之人获得仙籍的途径不外乎两种,修炼功德,白日飞升;出将入相,服务社稷。无论相柳是哪种,其生命都已与芙蓉不在一个尺度上,所谓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吴一茫然地看着两人,全然不知一个姑娘的憧憬还未开始,已然落幕。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孔从竹出门未归,吴一已经可以勉强进行日常对话。
“你们说,孔先生是去拜访谁?”吴一为了练习发音,身边能聊的话题都聊了个遍,只有在聊八卦时最不会磕磕巴巴。
芙蓉道:“据说是庆国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广开私塾,以松为记。”
“应是庆国太师乙悦先生。”相柳说。
“……你怎么知道?”芙蓉和吴一异口同声问。
“猜的。”
“……”
从以松为记的学者推导出庆国太师乙悦,芙蓉才不信相柳是随口一猜。
飞仙“乙悦”活跃的时代可以追溯到庆国几代先王之前,相柳如何知道一直活跃在民间学界的老者就是他?况且,他提起一国太师、三公之首也并无多大崇敬之情,就跟他提起宰辅和自己的仙籍时一样,仿佛本该如此。
相柳的态度越是平淡如水,芙蓉便越发好奇他的来历。
“相柳来自哪里?”芙蓉问道。
“柳国,芝草。”
芙蓉眼前一亮:“我也是!”
“那你为何会来到雁国?”
芙蓉笑意一敛,避重就轻地说道:“去年阮水决堤,我被流民裹挟,辗转而来。”她心有芥蒂,不愿多提来雁国的原因,转而把话题抛向吴一,“你当初也流落阮水沿岸,为何选择来雁国?”
当年灾民逃难主要有两个方向——往东南面逃往雁国境内,或是向西北涌向国都芝草。
“我在柳国待不下去。”
“柳国对山客挺宽容的……”芙蓉小声道。
雁国的开放程度冠绝常世,国家甚至设立了专门机构帮助异世者;柳国虽比之不及,但异世者也能得到户籍,至少不会饿死街头,更不会如巧国错王在位时一般,被严令追杀。
吴一却蹙眉摇头:“柳国对‘人’不够宽容。”
芙蓉哑然。
相柳抱臂挑眉,饶有兴趣地问:“何出此言?”
“你们知道阮水决堤时有大妖出没吧?”吴一道,“我亲眼见它逆流而上,沿途作祟。因为语言不通,我向人示警也无人搭理,幸而我辗转找到当地最大的报房暖衣阁,那里有人能听懂我说话。”
“然后呢?”
吴一面色一寒:“很多人都看见了大妖出没,但我是第一个说出来的,也是唯一一个被公开报道的。我不知道那大妖是何物,当时的我也不知道‘说出来’意味着什么。小报发行之后,村民把我驱逐出村子,我身无长物,一无所有,只得跟随灾民流亡。”
“为何?”芙蓉不解,“就因为你说了真话?”
吴一苦笑:“如今想来,唯有对这个世界毫无常识的山客,才敢冒然说真话吧?我不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仿佛监视者就隐藏在人群之中,谁敢容留说真话者,就会被连坐。而后有地方官员找上我,说我妖言惑众——虽然先王驾崩,可麒麟还在,台辅要亲自监督筑堤之事,我在此时扬言大妖出没,极力证明天地间邪气压过正气,这是把台辅置于何地?”
相柳沉吟片刻,蹙眉道:“这般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