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走那么长的路?芝草也是我的故乡,我送你回去吧。”
相柳的脸上还是那般波澜不惊的冷峻神色,完全不知自己的一句话,在芙蓉仅剩的生命里点亮了斑斓的色彩。芙蓉感觉手腕上再次泛起热度,那是他曾经保护她时抓握的力道。
她一扫之前阴霾,灿烂一笑:“好啊!”
芙蓉和相柳有了新去处,吴一却是个无家可归之人。
芙蓉的病榻前,他问过相柳,这个世界有神有仙,是否可以请求他们再次发起“蚀”,让他回到自己的世界。
相柳头也不抬地继续给芙蓉喂药,淡淡说:“可以。”
吴一刚刚面露喜色,相柳又冷冷补充道:“可‘蚀’会造成灾难,谁又该为了你的回家路而命丧黄泉?”
希望转眼变成失望,茫然和无措爬上吴一年轻的脸庞。他端着药渣默默离开,背影竟像个迷路的孩子。
几日后,积云如约来访。
孔从竹看吴一失魂落魄,便请他一同接待积云。
孔从竹向吴一介绍起积云,吴一这才知道,积云竟是刊发阮水沿岸大妖作祟的报房主笔——那个虽未见过他,却果决地拍板的签发人。
那次之后,积云被调离,辗转去了边地,转而积极报道边地妖魔入侵之事。紧接着,她开始写玉兰的故事。《玉兰》大获成功,积云名声大噪,被暖衣阁老板提拔为主事;同样因为《玉兰》,暖衣阁小报引起了端州春官府的注意。而后《玉兰》几经删改,改到面目全非依然不得付梓,最终积云选择背井离乡,在关弓刊印了完整版的故事。
其间,孔从竹给予了积云和暖衣阁关弓分社很大帮助,而今天,她是来同孔从竹道别的。
——她得到了重大线索,准备只身返回柳国,续写新的传奇。
孔从竹问:“柳国不欢迎敢说话的人,为何还要回去?”
积云笑笑:“为弱者鸣不平是暖衣阁小报的职责。我是执笔人,去调查、去记录、去发声,就是我的职责。线索到了我手中,我有义务让百姓听到弱者的呐喊。”
“这是柳国邸报该做的事。”孔从竹温和地规劝。
积云摇摇头:“经历先王末年,邸报的公信力早已坍塌。朝廷只能听见赞美,而记录、调查、监督、质询——哪怕都是丧气话——总要有人说。邸报做不了,暖衣阁来做。我相信,对国家和百姓利益的看护,对本真的逼近,对公义的扞卫,对丑恶的暴露,这是所有报纸的共同追求,不分官方还是民间。*”
所谓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积云自然而然地说出胸中丘壑,吴一莫名有些动容。
吴一插话道:“监察司要让人闭嘴,你不怕?”
积云傲然一笑:“怕?《玉兰》还没出生,就有人想要扼杀它。监察司容不下它,如同容不下你一样。我不能闭嘴,一旦闭嘴,就会永远失去声音。我是暖衣阁主事,暖衣阁那么多人看着我,我是个怎样的人,就会带领他们办出一张怎样的报纸。只要我不停笔,就会有无数个‘我’一直写下去,直到监察司覆灭。”
吴一心中巨震。
柳国那样的环境,竟能养出积云这样的人。此时的吴一感觉回到了大学课堂上,什么乱世飘萍、快笔如刀,英雄报人的形象此刻统统具现在了积云身上。积云的话如同一颗种子,让吴一的脑海里产生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积云同孔从竹又吃茶聊天絮絮叨叨了许久,她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临走前,她对吴一说:“你若想了解柳国,那就多买几份往期的暖衣阁小报,即使它并不总刊载美好的一面,但我保证它是真实的;如果你不知道何去何从,那你可以考虑来暖衣阁,你敢说真话,我敢写真话,足矣。”
积云走后,吴一一言不发地将自己关进了房间。
他买了能买到的所有暖衣阁小报,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研究这个世界。
暖衣阁小报传抄了常世许多重要事迹,柳国是暖衣阁本部所在,关于柳国的新闻永远是更新最快、最详尽的。不知从哪一年起,小报做起了年终盘点和新年献词,把去年的遗憾和来年的期许整理成文,用文字凝聚出最锋利的刀,直击人心。它再三强调自己的办报宗旨,正义、良知、百姓、激浊扬清……这些词汇反反复复出现,渐渐地,吴一脑中那个模糊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他要去柳国。
吴一再度走出房间时,迎来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他决定跟芙蓉和相柳一起走。
芙蓉和相柳欣然同意,一行三人收拾好行李,辞别孔从竹,启程前往芝草。
孔从竹送别了三个年轻人,杂役在吴一房中找到几张被反复搓揉又反复展平的纸,每一张上面都写着一句献词。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
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
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
我们从来没有放弃,因为我们爱得深沉。
愿新年的阳光照亮你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