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收起了笑容。

相柳与她相遇开始，便对她的态度多有试探，相柳真的会这么想吗？

又或者，已经有人这么做了？

芙蓉冷冷道：“相柳对我没有要求，我不能对自己没有。既然登上御座，我便没有理由耽于平庸、学业不精。”

茶嫣扯了扯嘴角，试图打破这压抑的氛围：“您也不必急于一时——您还有我们。就如同您无需理解如何治水，您知道如何任命治水之人便可。治理国家是一个专业，每个部门也是一个专业。专业人士按照专业标准来使国家机器正常运转，您即使一时不能完全掌握，也是不打紧的。”

芙蓉也配合地笑了笑：“是了，有你们，我不必那么急于求成。君王可以换，治理国家的法律法规不能换；各个部门的长官可以换，支撑国家机器运行的专业理念不能换。”

这话说得直白，换了其他任何一位君王听了，必得勃然大怒。它直接否认了君王在国家发展中的重要性，也直接否认了天帝赋予君王的天然权力。茶嫣绕来绕去不敢点题，盖因此话只有芙蓉能说，即便是麒麟，也只能拐着弯地说。

相柳对芙蓉的治国水平不做苛求，可以理解为相柳防着她，也可以理解为相柳对柳国行政制度很有信心。芙蓉如是说，便是想让茶嫣放心，茶嫣放心了，相柳也就放心了。

茶嫣起身跪拜施礼：“此言大不敬，台辅不便明言，还望主上恕罪。”

芙蓉一哂：“何罪之有？我还不会善用我的权力，但我明白如何约束我的权力。我万事精通固然好，若天资愚钝，也无妨。只要我不乱来，有先王打下的基础，柳国便不会乱。”

茶嫣点头。

芙蓉意兴阑珊地站起身，示意朝露送客。

茶嫣临走前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方才说：“臣下以为，正因为台辅相信主上勤勉自持，对主上存有希冀，才让臣来对您说这些话。臣历经先王一朝，看明白了一件事，主上的自我约束固然是保证法治之路延续的基石，但麒麟才是维系柳国大政方针不变的最后手段。”

“此言何意？”

“国泰民安是民意，天下太平是大仁，麒麟代表仁义、传达民意，只要麒麟认可法治是保护百姓生生不息的必要手段，那么，如若王废法，麒麟当废王。”

——麒麟当废王。

麒麟厌恶厮杀，不见血光，如何废王？何况是杀掉自己的主人？

送走茶嫣后，芙蓉坐在会客室里沉思许久，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相柳了。

茶嫣到底在暗示什么？

芙蓉想起，相柳同简氏关系很好。

简氏多出夏官，在民间演义中身陷逼宫传闻、最后被麒麟一刀斩杀的原大司马简原更是现任大司马简方的亲哥哥，简原身死之后，简方立即顺利上位，没有宰辅保驾护航，绝不可能。而简氏亦当投桃报李，王师归入相柳门下。以相柳同简氏的关系，以他在朝中一呼百应的声势，当年若要废王，不是不可能。

还有碧霞玄君说的，当年先王退位前后种种，到底是不是自愿？

相柳在她病榻之前说，是他抛弃了先王。

还有黑麒麟嗜血的传言……

真相到底是什么……

这芬华宫中，连她唯一信任的相柳，仿佛都埋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

窗外青鸟振翅飞来，是芙蓉的信使。

按照惯例，君王登基后，其家人可以获得仙籍，与君王一同居住在王宫中。芙蓉派出信使先行知会了宋府众人一声，回信很快便来了。

青鸟口中传来扶摇的声音，说宋氏夫妇愿意接受仙籍，扶摇不愿意。

芙蓉蹙眉，随即摇头苦笑起来。

也不用想自己是不是在逃避问题了，这宋府是必须亲自回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