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仪式上闹得不太好看,但村民总体上还是尊敬“朴”的,并未真的为难芙蓉。
人群散去,荣抱着青雀欢欢喜喜地走了,目章送失魂落魄的柴回家,芙蓉四人在里木下各自失魂落魄地呆了一阵子,许久后才慢吞吞地返回村里。
还没走多远,吴一便哇地吐了。
积云赶忙给他顺气,吴一吐得涕泪横流,形容凄惨,恨不能把胆汁都呕出来。
他吐完抹了一把脸,就地坐在村道边上,喃喃道:“这里虐杀半兽,和我家乡溺杀女婴有何区别?”
芙蓉默然。当她知道幼年的自己差点被昆仑的父母溺杀时,她便知道另一个世界并非桃源。
吴一惨笑:“我以为常世女人摆脱了生育枷锁,可以自由工作,便不会有歧视、不会有拐卖、不会有畸形的偏好,可这里有半兽。”
半兽是这个世界的“女人”。
积云讷讷,在吴一身边陪他坐下。
吴一有热血,即使流落异乡也愿为弱者发声,可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越他对世界的认知。
积云苍白地安慰道:“柴的妻子私下跟我说过,半兽带有兽性之血,也许,是生存的压力让他们如此选择。”
茅州溪县并不富裕,动荡之时茹毛饮血或有发生,强壮的半兽能轻易要了村民性命,脆弱的半兽无法参与劳作也会拖累全家,于是便渐渐成了不受欢迎的存在。
相柳却不赞同这般借口:“昆仑不必再茹毛饮血,那里的女人摆脱噩梦了吗?”
吴一摇头。
相柳一哂:“昆仑的女人,常世的半兽,所谓生存压力或许曾经存在,如今再看,不过是争权夺利、诛杀异己罢了。异于‘我’者,‘我’可吸其血啖其肉,唯独不可令其发展壮大,抢夺‘我’的既得利益。”
“……”
四人沉默压抑地往目章家走,走到半路吴一突然说:“我想回家了。”
即使另一个世界也不是桃源,至少是家乡。
可他再也回不去了。
积云牵起他的手,紧紧握住。
吴一心神恍惚,积云半道拉着他去山间散心,只留芙蓉和相柳返回目章家里。
两人即将走进院子时,芙蓉突然停步,抬头看着朗朗乾坤:“我想,天罚是真的存在的吧。它不是在罚我,而是璧玉村这些执念深重不肯回头之人。”
“他们不会有后代了。”相柳说,“他们不肯罢休,里木就永远只会结出半兽的卵果,直到有一天里木枯槁,化为尘泥。”
常世没有血脉和姓氏传承的观念,璧玉村的这一代死去,那就是彻底灰飞烟灭,再无重聚的精神支柱。
芙蓉咬牙道:“当年试图溺死我的人们仍然逍遥法外法,我却不能让这些在柳国大地上上演。天帝惩罚璧玉村的后世,君王要让他们在现世伏法。”
“……”
她深吸一口气,眼里满是坚定的目光:“我要改变溪县半兽的生存境况。”
——我想改变这个世界。
时隔数年,相柳再次在芙蓉眼里看到了某种执着和坚定,一如她还是凡人的那年。
两人回到目章家时,荣已经哄着青雀睡着了。不久后目章也回来了,看着面色沉郁的客人欲言又止,只好转头出去收拾午饭。
芙蓉拉着相柳到院子里择菜,相柳双手拢在袖子里端坐一边,很有一副君子远庖厨的模样,顶多给芙蓉递一下水。
荣哄好了青雀,也拖着病腿出来帮忙,不一会儿就嫌弃地把目章从厨房里赶了出去,目章只好叹笑着摇摇头,开始劈柴。
天高云淡,鸿雁南飞,一切平静而美好,充满乡间的宁静,全然不像刚刚发生过血腥仪式。
目章劈了几块细柴给荣引火,一转眼就对上“朴”审视的目光,顿时有些汗毛倒竖。
相柳突兀地问道:“乐生来得艰难,你可会好好保护他?”
“当然。”
“若在生死之间,你会舍弃自己性命保护他吗?”
目章想了想,说:“会。”
相柳不置可否,又问:“若你今后成婚,向里木求得自己的孩子,也会对他一视同仁?”
目章苦笑:“在这璧玉村里哪那么容易求得人类孩子?”
相柳挑眉:“莫非因为乐生是纯粹的人类,你才视如己出?”
目章摇头:“不,我对他好,只因为他是一条生命。他来到了我家,我就会倾尽所有待他好。”
芙蓉心下唏嘘。目章说话时的神情就像任何一个初为人父的男人,而同风和扶摇看着青雀时也是这般温柔而坚定。
芙蓉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半兽也是一条生命。”
话题顿时陷入死寂。
半兽是璧玉村不可提及的痛。
沉默许久,目章扔掉柴火,站起身俯视芙蓉:“半兽是赔钱货。”
话音刚落,相柳看向他的眼神愈发充满深意,甚至有种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