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猛然惊醒。
“问道”的微光弱了下去。
拐卖婴儿引发的轩然大波愈演愈烈,百姓对麒麟渐生失望之感,精英阶层的声音传递不下去,君王和百姓仿佛在两个世界对话,不通声音。
芙蓉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惶然中,她虽从不曾靠近相柳的真心,却也从不曾如此刻般隔阂深重。王与麒麟互为半身,理应相依前行,可她却仿佛失去了依靠。
当年的陶唐和相柳,是否也有过这般痛苦的曾经?
这般无法与麒麟心意相通,会同陶唐一般,成为她君王天命的转折点吗?
夜深人静时,芙蓉握紧男人曾郑重交给她的玉佩,声声询问道在何方,而“问道”给她看的片段,却让她再也无法全心全意信任相柳。
她看见相柳亲手杀了南屿。
“问道”带芙蓉回到了多年前的仁重殿。
殿内灯火昏暗,血腥味扑鼻,她的视角紧紧贴在相柳身后,相柳后背淌血,漆黑的鬃发凌乱黏连,他对面站着一个女怪,人首蛇身,鱼鳍鼠爪。
芙蓉虽从未见过南屿,但女怪形貌特异,相伴麒麟而生,不会轻易错认。她看见状若癫狂的麒麟举起王剑,一步一步走向南屿。女怪伤心欲绝,脸上的绝望和痛苦有如实质般顺着泪水流淌而下。南屿对着她跪下——不,是对着她前面的麒麟跪下,苦苦哀求:“不要……请不要这样……”
相柳手臂剧烈颤抖,喉间发出低低的嘶吼,他浑身紧绷,后背原本结痂的伤口寸寸崩裂,可他依然紧紧握住王剑,既不刺下,也不松手。
南屿额间触地不断祈求,头骨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的砰砰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无人说话,只有相柳后背滴血的声音算作回应。
一声一声,南屿的额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伤口在一次次碰撞中外翻,直到深可见骨。
麒麟依旧没有放下剑。
南屿绝望了。
她站起身,轻轻擦拭脸上鲜血,又仔细整理了鬓发,而后温柔的绽开笑容,张开双臂朝相柳走去。
哺育麒麟长大的女怪似乎想用拥抱感化麒麟,她每上前一步,相柳就退后一步,直到他突然站住,再次平举王剑,直指女怪。南屿的笑意越发温柔深邃,宛如母亲看着心爱的孩子。
“你、该、回、到、虚、空、中、去!”相柳一字一顿,话里愤恨得仿佛要咬出血来。
南屿笑而不语。
她深深闭眼,而后决绝地走上前去。
锋利的王剑穿胸而过,冰凉的妖血淌到相柳手上。南屿顶着王剑一步步向前靠近,直到她能触碰到相柳。女怪的胸膛还是热的,她双臂合拢,紧紧拥住她看着长大的麒麟。
血流满地。
“南屿——!!!”
相柳仿佛此时才感到妖血灼烧之痛一般,他突然松开手,王剑却紧紧卡在南屿胸膛上,随着她脱力的身体重重摔到地上。
相柳跪坐于地,紧紧抱住南屿,慌乱得不知所措,女怪的鲜血溅到他脸上,又缓缓滴落下来,仿佛血泪。
芙蓉第一次凝视相柳的深渊时,那道不曾进入的门后,那声凄厉的嘶吼,和此时此刻相柳抱着南屿的吼声,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渐渐地,芙蓉在芬华宫夜不能寐,最终不得不随便找了个借口,低调地留宿宋府。
她植皮受伤,行动不便,青雀也还没完全稳定,宋府诸人都疲于应对各路事宜,但君王在此,他们仿佛就有了主心骨。
其实芙蓉自己知道,是她不敢回芬华宫。
如果连相柳都不可信任,不可依靠,芬华宫就是一个吃人的异乡,她宁可让茶嫣每天送紧急公文来宋府处理。
暖衣阁掀起的舆论狂潮还在继续。
每天想要到宋府采访的写手不计其数,唯有积翠可以自由来去——多亏了暖衣阁之前仗义援手的人情。
可积翠并没有站在宋府这边说话。
宋氏夫妇有生意要打理,不可能不顾一切地围着青雀,而他们待人接物的一切,都成了被小报批判的原罪。
为何他们没有茶饭不思啊?为何没有嚎啕大哭啊?为何没有昏倒在地啊?
刘王铁血肃清溪县官场,革职下马一大批人,改变民风的手段极其激进,麒麟为何不劝谏啊?
璧玉村人已经够苦了,为何麒麟没有替他们说话?他们才是弱者,却要获罪吗?
宋府诸人为何不谅解渠啊?不谅解他们,他们就要受大辟之刑了啊!
……
芙蓉再也受不了如此言论,在宋府书房亲自召见了积翠。
积翠应召而来,可她跪伏在地时连拱起的脊背都仿佛带着刺。
芙蓉恼火地把最新一期小报砸到积翠额前,厉声质问:“为何揪着青雀救回后的细枝末节不放?!”
“为何屡屡攻讦麒麟?!”
“你和简昀究竟意欲何为?!”
芙蓉连发三问,积翠不答,宛如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