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莫名想要顺从。
与其推脱旁人,裴时行更恼怒的是自己。
原来他向前自恃的克制都能顷刻化作泡影,原来他亦逃不开情,逃不过欲。
他试着去设想,长公主是否只将他视为偶然沾身的花叶,事了拂衣,风过无痕?
裴时行不允许。
他不愿被当作只做与她短暂交集便分离的花叶。
裴大人这场风寒可谓旷日持久,待上京怀春少女再见裴郎神采英拔,一身绯色官服自朱雀街打马而过时,已是一月之后。
燕子衔春去,上京榴花欲燃,荷香幽馥,已是初夏光景。
可所有的夏日风光都同长公主无关。
无他,只因裴时行日日求见。
她自觉当日便将所有话同他说尽了,二人再无相见必要。
面对如此纠缠做派,自是不胜厌烦。
可他俊面无波,心如磐石,仿佛感知不到长公主府的冷淡态度。
看来这一面是非见不可了。
长公主终于松了金口。
但元承晚自然也不会允许裴时行的贱足踏入她的贵地,于是同人约在了玉京楼。
安排在这儿自是另存了旁的意图。
希望藉由众多乐工玉伶唤起御史大人的记忆,回想起他往日对她是怎样一番看不上眼的姿态。
裴时行倒不在意这些。
待长公主由侍人引入厢房时,他早已安然落座。
日华自晴窗斜斜照入,在男子高挺的鼻梁分割出明暗光影。
二人对视,元承晚不期然望进他眼中的温和安静。
竟是难得见他如此温润模样。
裴时行起身行礼。
长公主不待见他的殷勤,自顾在对面落座。
她玉指轻叩桌面,直入正题:“裴御史究竟还有什么话要同本宫讲,不妨在今日一并道尽。
“只是不巧,本宫许久未至这玉京楼,尚有故人要见,旧情待叙。还请裴大人长话短说。”
裴时行挑唇一笑,好似听不出长公主言中之意,顾自揽袖,温杯、洗盏、斟茶。
男子修眉俊目,并不言语,只悠然望着清澈茶汤与杯底冰裂釉色碰出叮咚鸣声。
他指节白皙修长,指腹有力,带了一层刀剑与笔磨出的茧。
一连环动作行云流水,尽显世家子的矜贵峻节。
元承晚原本目色挑衅,注视他的举动。
却倏然不禁联想到这修长指节曾怎样摧花攀蕊。
她微微往后挪了挪身,蹙眉避过眼去。
“殿下要臣忘却当日之事,臣彼时回答,实在冒犯,特向殿下请罪。”
裴时行目色诚恳。
仿佛那日对她说忘不掉,不想忘;而后又以放荡眼光直视她,恨不得将人拆骨入腹的不是他。
元承晚并未应声。
她不在意他,更不愿同他牵扯,连他的话也不耐分出丝毫精力揣摩。
可高贵的长公主一意回避,自然也就不知,裴时行这话有多么虚伪。
他至今仍然放纵自己在每一夜梦境里回忆着点点滴滴,逞凶肆虐。
不知悔改。
裴时行并不因长公主的沉默而感到气馁,复又郑重起身,叠袖而拜,声线清越,恰似冰泉鸣涧:
“臣裴时行,河东人氏,家中高堂俱在。天正三年得赐进士及第,擢入御史台,授为御史,今二十有三,未曾婚配。
“望长公主不弃寒微厚爱,厘降于臣。臣必怀恩感纫,视殿下如拱璧,白首不渝。”
他忽然极为诚挚地说出求娶之语,打了元承晚一个措手不及。
她几乎要疑心裴时行被夺了魂魄失了神智。
长公主抖落浑身战栗,再不愿纠缠,硬声道:“本宫不可能同你成亲。”
说毕起身便想走。
却在下一刻被他动作极快地擒住手腕。
玉软花柔的长公主实在不知这人为何有这般大的力气。
他不过止她行动,她便只能顺着他的力道踉跄,一不小心失去重心,重重跌入裴时行怀中。
白亮的昼光,碧纱窗外隐约浮动的香气,耳边丝竹悠扬。
一切瞬间消失于二人封闭的此间时空。
裴时行所有感官俱都凝聚于锁骨处一小片濡热的呼吸。
轻细柔软,麻麻痒痒,似一只不知危机的天真小宠,不断试图搔动主人心房。
他忍不住紧了紧手臂。
可水汽却在下一刻迅速蒸发殆尽,徒余一片冰凉。
他引以为傲的神智于这片冷热中翻覆,已无法判断时间流逝。
直到不知何处檀板轻敲,吴侬软语朦胧入耳,裴时行才终于回过神。
继而后退一步,松开长公主的腰。
元承晚后腰被他的手臂硌得生疼。
她眸中不见尴尬,只是万分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