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阳时还请帮我找一个人,算是回报避雨之情吧。”
“请说。”
“此人是我学生,名叫阿翠。她是山客,来时身着翠绿衣衫,反正也没人听得懂她说话,于是便这么叫着了。半个月前她被人带往直阳,我与她约好,如果一切平安,就遣人来信。可是,她至今毫无音讯。”玉兰一叹,“我虽没钱买灯油,但更不敢夜里黑灯,我怕报信之人找不到路。”
难怪芙蓉三人雨夜进村,唯有玉兰的民房亮着灯火。
说到山客,吴一自然比别人更关心,他追问道:“那你没想过出去找她?”
此话一出,玉兰便轻笑起来。这笑容一反常态的轻松,又带着莫大的讽刺:“我何为不出去找她?我送了无数孩子走出大山,可唯独我自己走不出去。我是嫁给大山的女人。”
“……”
“你们如果找到阿翠,请务必带她走,离开直阳,离开保安郡,不,离开端州!这里不是女人待的地方。但是,去哪儿都好,千万别去朔州。朔州乃台辅治下,台辅把我当楷模颂扬,他不会帮阿翠。”玉兰拉着相柳的衣袖请求道,“如果找到阿翠,请务必对她照拂一二。她还只是个孩子,不该落得像我一样。”
相柳抽回袖子,淡淡道:“麒麟仁慈,阿翠如果真到了朔州,她将得到柳国最高权力的庇护。”
玉兰摇头,麻木道:“你们去了直阳,便能知道台辅有多‘仁慈’。”
相柳意味不明地沉默下去。
“我们会帮你去找阿翠,你愿意的话,我们也能带你走。”吴一突然说道。他转头和芙蓉相柳确认眼神,没人反对他的提议。
“走?去哪?”
“离开下安村。回家,回到你父母身旁,回到你原来的生活中去。”吴一说。
“我被囚禁在此二十年,我一生中大部分时光都在这里度过,这里就是我‘原来’的生活。”玉兰叹息,“我的孩子也在这里,我能走去何处?”
“你的父母没来找过你吗?”芙蓉问。
玉兰又笑了:“我男人陪我回去过。我的父母说,我男人买我花掉了半生积蓄,如果我跑了回来,他们要怎么办?他们也是可怜人,就留下吧。”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中怪异的哽咽,“所以我就留下了。”
吴一还想再劝,相柳阻止道:“走吧。”他转头对玉兰施礼,“我们来此给你造成诸多不便,万分抱歉。待我们到得直阳,阿翠一事无论有无结果,皆会派使者前来传信。”
“你们来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来的人多了,那男人不敢再打我了。”玉兰自嘲一笑,深深作揖,送别三人,直到再也望不见背影。
三人骑着三骓一路前行,很快走上去往直阳的官道。
吴一边走边琢磨:“常世的孩子不是从树上摘的吗?夫妻俩要向里木虔诚祈祷,里木才会结出卵果。玉兰怎会和她丈夫得到孩子?”
吴一这一问,让相柳面色凝重起来。
玉兰是雁国人,下安村在柳国。若夫妻双方户籍不在一里,便不能向同一棵里木求得孩子。除非县乡官员对人口拐卖熟视无睹,违规为玉兰发放户籍,否则,玉兰不可能轻易入籍下安村,更不可能向下安村的里木求得孩子。
故而,玉兰至今走不出大山,绝非仅仅是被几个村民困住。
“上天不会在意祈求的前因后果,只要他们祈祷的那一刻是真心的,就可能获得孩子。”芙蓉向吴一解释道。
“怎么可能真心?”
芙蓉道:“二十年的人身禁锢、强暴和殴打,三次自杀未遂,惨遭父母背弃……只要摧残足够多,绝望足够多,玉兰除了‘同意’、‘愿意’外,还能如何?她个人的力量无法改变任何事。假如此刻下安村人对她有一点点和颜悦色,便会成为她谨记的好。”
“这不是习得性无助吗?!”吴一崩溃地叫道。
相柳一叹,没有纠结吴一话中的陌生词汇,而是说:“我猜,暖衣阁的那位姑娘也是冲着阿翠去的。玉兰的一生已不可更改,也许我们能在一切发生前,拯救下一个玉兰。”
直阳。
入夜后,天色渐渐阴云密布,再次下起了暴雨。
幸好三人沿途购买了雨披,冒雨打马向直阳县城冲去。
暴雨模糊了视线,雨雾让前路变得似幻似真,芙蓉想起相柳说的那个妖魔,在巨大的雨声中吼道:“相柳,我们不会又被那妖物引到歧途上去吧?”
相柳的声音在雨中清晰地传来:“不会,有我在。”
这次相柳专门留心,那妖物引来雷雨,却本就是想把他们引到直阳。
一问一答间,三人冲进直阳城门,一路策马狂奔,在城东找到一家客栈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