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简府,相柳静静立在山道入口处。
月明星稀,清风徐来,黑衣男子负手而立,漆黑的头发反射着皓月光华,宛如谪仙。
芙蓉跳下妖魔后背,与相柳并肩而行,悠然向山顶迈步。
“可学到了制作米浆的秘方?”相柳边走边问。
芙蓉捂脸道:“……忘了。”
相柳一哂,侧头别有深意地看着她。
芙蓉抿唇不语。
简原的死、南屿的死、陶唐的死,哪一个都不好直接开口问。那些百姓对麒麟的恨意,不知相柳又是否感受得到?
芙蓉的踌躇相柳看在眼里,他主动说:“从简昀嘴里听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是吗?”
芙蓉点头。
本来该找个合适时间向芙蓉说故事的是简方,而不是简昀。
相柳也不多问,而是说:“我站在御座之侧百余年,也站在国家权力巅峰百余年。有权力就会有争端,是人是仙都一样。政治斗争只有你死我活,哪有温情脉脉?若我脑海里只装着仁慈和泪水,毫无自保手段,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雁国治世超过五百年,奏国治世超过六百年,同是麒麟,延麒和宗麟闲暇之时和大臣们喝茶谈天,但帝王整顿朝纲之时他们真的什么都不懂吗?他们在政治斗争中又扮演着何种角色?
“只是,为何百姓独独忌惮你……”芙蓉一声轻叹。
“因为我最终站在了君王的对立面。当我和先王目标一致时,所有的残忍都是帝王心术,与麒麟无关;而当陶唐一意孤行、我又不得不与他正面对抗时,麒麟良善的表皮撕掉之后,只会剩下可怖的骨血。”
麒麟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神圣不可侵犯,这样的神兽怎可不圣洁完美?很多事情君王可以做,麒麟不能。正因蔡洋见过刘麒可以做到何种地步,故而对其极端忌惮。
“先王去后,你一直代行君王之责,”芙蓉停下脚步,“这般违逆麒麟天性之事,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相柳停下脚步,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沉默片刻说:“无所谓开心不开心,我没有选择。”
“若你当初没有与陶唐正面相抗……”
相柳两步走到芙蓉前头,转过身面对她,如洗的月光从他背后照来,点亮了他的轮廓。他说:“我是麒麟,我是民意的具象化,我退无可退。”
芙蓉的心脏仿佛被谁用力抓了一下,她突然紧紧拉住相柳的袖子,仿佛生怕他羽化登仙而去。
相柳柔和下目光,轻拍她的手背:“当年,陶唐认为自己是整个柳国唯一正确的声音,我若不干涉,君王必定失道。传达民意乃我职责所在,君王可以不听,我不能不说。如果跪下哭着求君王有用的话,我会的。可你亲眼见过,哭求或是对抗,只要是‘相柳’说的话,他都不会听。”
芙蓉默然。所以,麒麟遭受鞭笞而血流满面,是不可避免的结局。黑麒麟嗜血的谣言也是。
“简昀说,有一部分百姓非常恨你。我不能理解这种恨意,也不能理解暖衣阁为何执意要放大这种恨意。”
“那些流民、边民,或者见过我血流满地的老宫人们,当他们成群结队,便非常容易被蛊惑。民意是不分对错的,针对我的恨意,只要有一个人起头,便会有无数人遵从。你永远不能指望人在群体之中还能保持理智。”
当这种恨意排山倒海而来,谁会在意是非黑白?这种民意所形成的舆论,也必然是不允许任何反驳的狂热痛恨。身陷其中,承认自己的痛苦,把这一切归咎于麒麟,就是唯一正确的路径。
相柳与芙蓉并肩走到一处亭台边小憩,夜已深,山间寒意渐渐弥漫上来。
芙蓉趴在栏杆上眺望山下,凌云山脚下闪亮着一片又一片辉煌灯火,那是人间烟火气。她不解地问:“暖衣阁为何鼓动百姓恨你?”
相柳负手静静立于亭中,蹙眉沉思。
当初柳国监察司势力正盛,暖衣阁只能在边境地带传抄小报。玉兰一事曝光之后,是积云对真相和真理的不懈追求才为暖衣阁挣得了赫赫之名。
监察司覆灭后,暖衣阁俨然成为正义的代言人,樊老板亲自回到阁内主持事务。紧接着,积云、吴一两次舆论之战战败,二人被迫出走,积翠入暖衣阁任主笔,刀笔直指麒麟。
积云和积翠之别,说明暖衣阁只是渠道,组织本身没有立场。
简昀提拔了积翠,淬炼了一把刀——不是暖衣阁鼓动百姓憎恨麒麟,是简昀鼓动百姓憎恨麒麟。
突然,相柳眸光一闪,声音冰冷地说:“简昀想杀我。”
芙蓉惊得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道:“当初为玉兰正名之时,暖衣阁还与你我同一战线,怎会突然反水?”
相柳冷笑:“简昀让暖衣阁与你我联手,是为了除掉控制言论的监察司。”
“他想取而代之,自己做那操控舆论的一言堂?”
“不错。他知道先王末年我罹患失道之症,若民意对我恨之入骨,我必不